他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她这才惊觉到自己脱口说了什么,急忙放开他,踉跄退后了几步,吶吶地道:「我的意思是说……我……」
他满眼防备警戒,「沈姑娘,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名为夫妻,实为主客,我不希望妳有诸多误会。」
她像挨了狠狠一棒子,仓皇地后退,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我没、没有期望什么,也不敢误会什么。」
她哪有资格误会呢?
他待她,始终就是一个生疏遥远的客人啊。
他表情生硬地点点头,转身大步要向女德居踏去,可是才走了不到几步,突然听见重物坠地声。
杜少卿猛然回头,惊见明月动也不动地晕倒在地上。
「老天!」他的脸瞬间白了。
***
杜少卿面色铁青,不知在跟谁生气,他抱着明月穿厅入房去,动作却不自觉轻缓了下来。
将她放在床上,他拍了拍手掌,一名护卫很快出现。
「将军。」
「去请大夫来。」
他的专属护卫恭敬地一抱拳,衔命迅速离去。
他这才将视线调回她身上。
她的脸色好苍白,紧闭着的眸子底下,长长的睫毛也掩不住那淡淡的淤紫……通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杜少卿拉过了一床锦被,轻轻掩住了她的身子,顺手帮她拨开了垂落在颊旁的发丝。
娘……到底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是他心底升出的第一个疑惑,他不自禁地缓缓坐在床沿,凝视着她疲倦却依旧清丽坚强的小脸。
恍惚间,他彷佛看见了花容……坚定而倔强,有着最体贴人的一颗心和机智能黠的谈吐。
「花容也是这样的,宁可自己委屈,为了我承受一切……」他陡然有一丝闪神。
花容,他的花容……杜少卿颤抖着手,极致思念渴望地触碰了她柔嫩微凉的脸颊。
枕上的人儿不自觉地微微一动。
他倏然一惊,立刻甩去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手指像烫着了一般缩回。
她不是花容,她是沉明月,虽然她们有一些谈吐相似之处,但是沈明月永远也不会是陶花容,更不是他心爱的那个女子。
他的脸色苍白却僵硬起来。
他对她的确充满了怜惜或歉疚,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进一步接纳她。
「对不起,妳永远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他凝视着她,语气坚硬似铁,「但是我会保障妳的生活,这是我唯一做得到的。」
也许……该跟府里的人吩咐一声,让他们明白她无论如何都已是家中的一分子,如果不能做到相敬相亲,至少也维持一定的尊重吧。
还有母亲那头……
他叹了一口气,拉过团凳坐在一旁,守在她床畔。
等她醒了,确定无恙再说吧!
***
明月陷入一个迷离幻然的梦境中,她的小脸痛楚惊悸地颤动着,头颅在枕上不安定地挪移着,彷佛被深深地拖进了一个亟欲挣脱而出的梦魇牢笼。
她在作梦——
梦里,她是个形容娇小可爱的女子,陌生却有些熟悉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她不安地蹭动着小脚,低头看着初春初萌的嫩草。
离别的痛苦紧紧攫住了她的心房,将她整个人折腾得瘦了一圈,无论对面的男子再怎么安慰,她的眉宇依旧未展,总觉得……这次的生离好象会成为死别呵!
那个男子的脸庞有些模糊,可是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熟稔感……
「你不能不去吗?」她终于开口了。
男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带着深深的爱意和浓浓的不舍,「傻丫头、我是皇上的臣子,朝廷的武将,如今南疆战情告急,我怎么能够不去为国平蕃扫敌呢?」
她仰望着他,大眼睛里珠泪盈盈,「我知道,我也明白……当初会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就因为你忠孝俱全,为国为民……可是,我好害怕,我怕你这一去,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的眼底盛满了无限的深情与舍不得,还有淡淡的哀愁,她真的好怕失去他啊。
「花容,」他深邃的黑眸袭上了一层热浪,却还是含笑安抚着她,「妳的心上人,未来的夫婿,并不是一个三脚猫将军,难道妳对我还没有信心吗?」
「不,我相信你一定会扫平叛敌得胜归来,」她的眼底有着隐隐的惊悸和不安,「我只是觉得……好象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好象……我们要再见面,是下辈子的事了……」
「嘘!」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阴霾,俯下身去封住了她冰凉嗫嚅的小嘴。
以万斛缠绵的柔情封印住她那不祥的语意……
花容嘤然轻叹了一声,婉转承欢,双臂却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腰,深深地攀附着他的温暖和力量……
彷佛只有这样,命运的巨浪才不会将他们冲离、分开……
明月在枕上辗转着、呓语着,「不要走,我怕,我好怕……」
杜少卿拚命地帮她擦拭着额上泌出的冷汗,却是越拭越多。
「沈姑娘,沈姑娘?」他轻声唤着她,却无法将她从深沉的梦中唤醒。
大夫已来看过,也帮她包裹了手上的烫伤,他是看得触目惊心——
娘亲竟然忍心将她烫成这样?!
他不敢置信,从来高贵端庄的母亲会这样严苛狠心地对待一个弱女子?
他先是一阵惊跳,旋即心脏深深往下一沉……
她在他们家,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颤抖着手,用浸湿的帕子帮她拭去额上的汗水,徒劳无功地希望带给她一丝丝的舒服与清凉。
「沈姑娘,」他愧疚到极点,凝视着她在昏迷中不安惊悸的小脸,胸际深深纠扯撕裂,「我真该死。」
明月紧闭着双眸,小脸却伤心不已地呻吟低泣,「别走……请你别走……你这一走,我们即成永诀……」
他听得心惊肉跳,她的呓语却又带给他一丝莫名的耳熟,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她醒来喝药。「沈姑娘!」
明月满身冷汗,倏然大叫了一声——
「不要!」
她猛然坐起,他急急搀扶住她。
她的双眸是睁开的,眼神却迷蒙而虚无,彷佛意识还被牵摄在梦里,「我……我是谁?」
他眸光透着一丝不解,依旧沉着温和地道:「沈姑娘,妳醒了吗?现在觉得怎么样?」
明月震动了一下,眸儿眨了眨,意识渐渐清楚回转过来,但是她却有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我……是谁?」她傻傻地望着他。
「妳?」他有点担心起来了,会不会是母亲的责罚伤着了她,「沈姑娘,妳还好吗?」
她再眨了眨眼,低低困惑地反问:「沈姑娘?我是沉明月?」
可是在梦里,她是陶花容,她记得她是陶花容的。
今年十八岁,住在临花巷中,她的双亲是培植花花草草的花匠,她是他们两老的独生女,而且她有个心上人,却始终记不清楚他的容颜……
她悚然而惊——怎么?不是吗?
「妳受惊了,先喝碗药再休息一下,会好些的。」他吁了口气,起身端过药碗,亲自缓缓喂着她。
她的头痛了起来,两种印象和记忆相互重叠着,虚虚幻幻、真真实实……
不,她是沉明月没错,她是沉老玉匠的女儿,刚嫁入将军府为妾不久,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她愣愣地喝了几口苦涩的药,望着他温和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剎那间觉得好无助,凄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