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儿意识到自己又因为兴奋过度而失礼了,连忙正襟危坐。
「公子,我还以为你昨晚是说著玩的,没想到你是说真的,真要聘我们到你家去唱戏。」她吃著馒头,小脸红红的。
「你很担心我是骗你的吗?」他含笑地望著她。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她娇怯怜人的模样看在他眼底,心中不禁一荡。
「什么为什么?」她茫然抬头,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怕我是骗你的?」他用目光锁著她的眼,柔声地问。
她胸口咚地大大一蹦,登时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也……」
「嗯?」他侧著头,轻声追问。
衫儿的双颊热烫,一双小手像是没处放,一下子摸馒头、一下子捏烧鸭的。「就是……因为……骗人是不好的。」
老天,她在胡诲什么呀?
看她小脸红成桃儿,莹然的额头都有汗了,他也不忍心逼迫她,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的戏唱得真好,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精采的锁麟囊。」
「你真的喜欢吗?」她激动地抬起头来,小脸发亮。「我一直担心我唱不好,教你失望了呢。」
「我爷爷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他想著家里那个看戏成精的老头子,不禁芫尔。「他总说一出戏要好,除了每一个角色要配合得天衣无缝外,当家的花旦更是整出戏的灵魂所在,花旦出色,戏自然光芒万丈。」
衫儿被赞美得又高兴又不好意思,还有一些些心虚。「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是你不嫌弃罢了。」
浙漾直直地盯著她,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希罕的东西般,惊叹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红起来很好看?」
她的脸红得更艳更美了,「哎呀!我丑死了,哪有公子说的这么……好看?」
她不是在作梦?不是耳朵听错了?公子真的称证她长得好看?
衫儿突然觉得整个人像是飘浮在云端上,飘呀飘的,晕陶陶的感觉快将她淹没了。
只是她还没晕过去,因为心底深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告诫她,太轻易降临的幸福往往是个陷阱,她何德何能,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功德,怎么可能会遇上这么好的事呢?
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公子不过是夸了她一句好看,又不是跟她求亲,要娶她回去当妻子,她穷紧张个什么劲?
夸好看又不是很不寻常的事,就像她也会夸阿笨姊好看,月牙婶好看,扮起女人来的爱老班主好看……她忍不住沮丧了起来。
所以说,这「好看」二字根本做不得准,也没有别的含意,她就不要想太多了。
「唉!」
浙漾有点纳闷,她的小脸表情变化快速,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皱眉,现在又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了?
莫非这食物当真不合她胃口?
第六章
衫儿绑著长辫子,素净著张嫩脸,穿著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红衣裳,手上挽著篮子走在大街上。
月牙婶今日忙著帮几个大男人补绽了线的戏服,特意差她到市集上买中午要煮的菜。
衫儿很喜欢上市集,因为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菜蔬鱼肉,就算不能统统买,看看也是好的。
婶婶给了她五钱银子,说是要买三颗大白菜和一斤猪肉搀和著炖来吃;大锅菜就是有这个好处,只要一大镂的白饭,然後把所有菜统统煮成一锅,就可以喂饱一整班人。
大後天做完了最後一出表演後,他们就要起程前往浙漾的家乡了,衫儿既高兴又有点落寞。
想到接下来可以跟浙漾朝夕见面,她自然很高兴,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好不容易熟识了的城镇,又忍不住有一些些感伤和不舍。
这种飘泊天涯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她好渴望能够长久地住在属於自己的一栋小屋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门前种两畦菜田,养一群小鸡、小鸭,不必再过著时时迁徙的日子,而是真真正正在一块土地上落地生根,和喜欢的人幸福地厮守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
这种渴望有的时候好强烈,强烈到她的心狠狠地抽疼著,好几次当她睁开眼睛醒来,迎接天亮时,最最害怕听见老班主那了亮的吆喝声:「大夥起身罗,打点行李上路罗!」
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有属於自己的栖身之地,他们偏偏没有呢?
这样流浪的日子还要到几时?
她真的过怕了。
等去过了蒋公子的家乡,接下来呢?他们又将飘泊到哪一处?
一想到蒋公子,她的心像是被一条鞭子细细抽打过般,深深一痛。
短暂的朝夕相处,接下来还是要面对永远的别离,既然注定如此,那么她还要对他抱著梦想和朝望吗?
「不不不。」她急急甩著头,挥去不切实际的幻想,黯然道:「公子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和我有著云泥之别,我在胡想些什么呀?」
他这么出色的人,定当会有个貌美出众又好出身的姑娘家来匹配的,根本就轮不到她来奢求。
「再说……」她自我解嘲,「我的食量这么大,随便哪一个人都会被我吓跑的,公子虽然对我很好,总是买东西给我吃,但当真要他一辈子都跟个大肚量的我锁在一块,恐怕他也会给吓晕过去的。」
她就别害人了吧!
「乖乖的,认命的待在戏班子一辈子,其他的统统别再想了吧。」她低声地告诉自己,忍住夺眶的热雾。
衫儿低著头,黯然神伤地走著,蓦地,一头撞上了具坚硬的肉墙。
「哎呀!」
「可恶,究竟是……」来人不满的怒声陡地变成了咬牙切齿,「原来是你这个大胃丫头!」
她闻声讶然地抬起头,困惑地看著面前凶巴巴的汉子,「呃,请问……你是谁呀?」
「我是谁?」张范统狞笑了笑,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就是那个让你踩在脚底下,从此以後抬不起头来的失败者。」
打那一次店试冠军後,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见了他就讽笑连连,调侃他堂堂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打败,还输了个落花流水,亏他平常还四处夸耀自己的猛勇和大肚量呢!
想他张范统横行大胃王界多年,从未遭受过这般的惨败和耻辱,又是输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教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从此以後,众人的讪笑在他心底点燃了熊熊烈火,而且这团火越烧越炽。
他不是没想过到爱家班去找她的晦气,可是碍於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他若动手只会自找没趣,因此他硬忍了下来,但他一直想要找机会洗刷这个耻辱,今天总算老天有眼,给他这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失败者?」她不明白,很认真的再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儿遇见过。「这位大哥是认错人了吧?」
「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气之大让衫儿忍不住痛呼一声。「就是你,你是爱家班的花衫!」
衫儿挣扎的动作一僵,愣愣地看著他,「你……知道我?可是我不认得你呀!」
「店试冠军的大胃王比赛,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他提起那次的耻辱就冒火。「你非要我说出来吗?啊?」
她终於恍然大悟,「啊,你是那位张先生。」
「不要叫得那么好听,你现在告饶已经来不及了。」他得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