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对不住。”她忍住一声低泣,小小声的说:“我……我去折衣裳,包袱收拾得太匆忙……有好些衣裳都塞绉了,我……立刻去弄。”
她很快地躲回厚厚的幕帘后,他盯着那将两人分隔开来的幕帘,半晌后,陡然低咒了起来。
“可恶。”他徒劳无功地爬梳着额前的发丝,却越弄越乱。
刚刚……她好像在哭……
剑会此刻连心都跟着乱了。
* *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间的气氛僵硬尴尬到无以复加。
弹儿拼命躲着他,剑会也拼命躲着她,两个人都有心想要解释那一天失控的吻,却又不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听。
这一天,他们因为错过了宿头,眼见黄昏已到暗路难行,只好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古庙落脚。
古庙里早已无人供奉香烟,可喜的是庙里多以石材筑就,因此还不至于太过脏乱,剑会从马车中取出两条被子,将庙里现有的干稻草靠墙铺了一片,也算是个可以休憩入睡的地方。
幸亏剑会事事都早有准备,在马车里也储备了一些干粮和水袋,他又到外头打了一只野雉回来,烧起柴火挂起横柴,很快就将拔得光溜溜的野雉置在火上烤将起来。
弹儿用另外一个红泥小火炉烧了些滚水,泡了一壶溢散清香的雨前茶,用随身带着的杯子盛给他。
“公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她低着头轻声道。
虽然是初春时节,然而在山林之间却也是夜凉若水,露气深重,一个不当心是很容易着凉的。
他怔怔地接过,一时之间心头思绪复杂万千。
她知道他的习惯,总爱在吃饭前先喝一盅热茶。
剑会啜饮着热茶,一手翻动着烤雉,心底模模糊糊地震动着、激荡着。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她却比剑楼中服侍多年的仆人还要懂得他的习性和心思。
也许是有心……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需要什么,或正在想些什么。
剑会不知道自己被她摸得如此透彻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他又喝了一口清香的热茶,喉头的甘甜却化成淡淡的苦涩,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再简单不过,她就是他相中带回去唱戏的花旦,只要等老头子的六十岁寿宴一过,他们就再无关系,既是陌生人,哪里来的就往哪里去。
他揉了揉眉心,在火光的映照下,俊颜分外深沉凝重。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敢确定了,一切都因为那个该死的、放肆的、忘情的吻。
“可恶。”他不自觉地低咒出声。
在另一边乖乖坐着的弹儿惊跳了下,她惊惶地望着脸色铁青的他,好害怕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公子这些天心情非常的不好啊。
“对不起。”她还是先道歉为上。
一切都是她带来的麻烦。
剑会倏然抬头,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又跟我道歉?”
她绞拧着衣摆,紧紧张张地道:“因为……因为……”
他眉头一拧,“因为什么?”
弹儿吓了一跳,小脸更仓惶了,“因为……如果不是我的话,公子现在就不必烦心了。”
他郁郁地盯着面前燃烧的火焰,“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虽然她该死的说中了一半的事实,他的确是因为她的事而烦心……天知道他从来不必为任何人烦心过,唯独只有她。
“公子,弹儿不能为你分忧解劳就是我的错。”她瞅着自己的脚尖,鼻头微微一酸,“怎么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呢?”
他翻烤野雉的动作蓦然一顿,“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仆,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可恶!你以为我很喜欢看到你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吗?”
那会让他的心拧成一团,而这种滋味天杀的不好受。
弹儿脸上闪过一丝深深受伤的神色,全身仿若沉人冰冷的深海底。
老天,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惹人嫌恶?
不过——她胸口一酸——这有什么好惊异的?以前小姐也说了,最讨厌看她故作可怜的模样。可是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总是想夺眶而出的泪水吞回肚子里。
她已经试着要活得快乐,活得有尊严,可是在旁人的眼中,她却始终还是那个可怜虫,只会摇尾乞怜的小乞丐吗?
她突然站起身,咽下喉头的硬块,匆匆道:“我有东西忘在马车上了,我去拿……很快就回来了。”
剑会一僵,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仓惶逃开的身影,刹那间深深觉得自己真是个大混蛋!
可恶,他刚刚说了什么?
* * *
夜深时分,月色朦胧,古庙后院的花木摇曳着团团幽影,虽然已没有精心修剪的齐整之美,野生奔放的花朵们却散发着一股独特的丰采和幽香。
弹儿坐在石阶上,抱着双膝小脸靠在膝头上,怔怔的神情仿佛与幽然的静夜融成了一体,隐隐约约只见眼角泪光闪烁。
痛彻心扉的疼痛,难道也是修炼成仙的一种考验吗?
若是如此,她恐怕这辈子注定难以成仙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高高地将你捧上云端,享尽温暖快乐的滋味后,再重重地将你拉下来,教你的心摔成了四分五裂?
事情演变到这个失控的地步,她不敢怨公子,也不想怨公子,是她放肆了,贪图了,还以为自己值得拥有这一切快乐的,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人生只是从一个人的手中辗转到另一个人手中,根本就没有她自主的余地,她也不该有自主的余地。
“明知如此,为何我还是忍不住难过呢?”她低声问着自己。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继续赖在公子身边惹他心烦吗?不不不,她起码这一点尊严还是有的,再怎么落魄、再怎么伤心,她都不要成为别人沉重的负累。
撕心裂肺的伤痛渐渐麻木了,她的思绪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所有的事情变得再透明清晰不过,她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离开他。
她根本不是成仙的料,她也不想成仙了,如果成仙的过程这么痛苦,她宁可继续过着生老病死的凡人生活。
宁可肉体痛苦,也不要灵魂痛苦。
主意既定,弹儿轻轻起身,回头瞥视微微露出灯光的古庙窗口。剑会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脸色严肃得有些骇人。
她心一酸,差点就心软地回到庙里,回到他身边。
可是弹儿紧紧地克制住自己的双脚,她绝望而不舍地凝望他最后一眼,悄然无声地往后院残旧的小拱门走去。
欠他的银两,她会想法子还给他的,只怕今生再见面的机会难再有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死命忍住一声啜泣。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不明白,也弄不明白了……
* * *
“弹儿?”
好不容易从心烦意乱中努力理出一丝头绪来的剑会走到后院。
他已经想清楚了,是他的错,他不该忘情,他会向她致歉,并且保证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就让事情回到原点,她是老头子寿宴上的花旦,他俩唯一的关系就是合演一出“卖油郎独占花魁”,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是他占了她的便宜,又对她吼,他不知道自己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了,竟然对她做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这是他的错误,他会承担起这个错误,并找出法子好好补偿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