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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胭脂翩然颔首,食指又沾水。

  ——孺子可教。

  哇!好大的口气。众人看清桌面的字迹后舌头全打了结,然而华前信服的神情让他们不由得不信,在众说纷纭里,一顿晚膳花去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才结束。

  胭脂的知名度在这顿饭之后传遍整个山庄。



  ☆ ☆ ☆

  “可以让我送你回房吗?”情绪一直处在高峰的华胥在晚膳后提出破天荒的要求。

  他是个谦谦君子,对男女间的礼数防御十分严格,长相斯文的他也有不少婢女、清白人家的姑娘有意于他,他却始终心如止水,一片冰心在玉壶,完全不为所动,今日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不寻常。

  袁克也脸色丕变。

  ——我是疯子,你不怕什么时候我会发病又咬你一口?裘胭脂用简单易懂的手语反问华胥。

  礼教吃人。从小她便流浪在外,因为没有人要求她必须遵守传统的女子规范,她几乎是随性地生活,然则,她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故的,她知道在某些时间男人对死板的礼教会奉行不渝,尤其对女人的贞节。



  她初来乍到,不想平添无谓烦恼;何况,她越是不引人注意,或者能在这地方多待些时候。

  “我不怕。”华胥一本正经。

  他的回答出人意表之至。

  孰不知,对勘舆地象抱有绝大兴趣的他,基于本身聪敏的天赋,独立研修风水卦相已可比拟布衣宗师之流,但是,在这条学问的道路上却总少了个可以与他互勉、惺惺相惜的人,裘胭脂的出现,不啻就像一个与他学有同道的朋友一般。

  看得出华胥眼中热切的光芒,胭脂颔首。

  袁克也神色不定地目送两人离开大厅,不自觉握起发硬的拳头。生平,他起了想将拳头送进华胥肚子的念头。

  ^#^

  月眉莹盈,月华蕴藉。

  屋外,沁人脾肺的青草味像看不见的云层流泻在夜晚的山间,空灵洁净。

  “敢问裘姑娘——”华胥开口。

  ——我年纪差你一截,怎好让你这样称呼我,还是叫我名字吧!胭脂透过树叶洒下的月光比着手语。

  “闻道有先后,姑娘懂的未必比在下少,这跟年龄无关。”

  ——对天文地象我只是粗懂皮毛,登不得大雅之堂,观天相,试风水,这在《黄石公三略》,姜太公极反其常的《六韬》中都有记载,毫无玄机可寻。

  裘胭脂虽然没有从她义父身上学到面相之说,但看华胥双眼清湛如水,额头饱满光润,不是居心叵测的人,要不然她今日就不会贸然跟着他回来了。

  “但《玉髓经文册》的奥义却不是人人能懂的。若是我早生个几年,或者有缘能见到虞训宗师,当面向他请益,这不知该有多好!”

  虞训,据传他是一个精通天文的隐士,当年曾助宋太祖赵匡胤夺得天下,但太祖平定江山后,虞训就失踪了。江湖流传太祖匡胤因忌讳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恐怕对自己的将来不利,要加以斩草除根,但虞训自陈桥兵变后洞悉了太祖的阴谋,至此便隐姓埋名,终老于江湖。

  时移日迁,改朝换代,江湖又有风闻迭起,据说虞训的后人被今朝大祖招揽为勘舆国师,却被奸人所害,重蹈先人浪迹草莽的覆辙。

  而《玉髓经》便是虞训当年流亡时呕心沥血的著作,后代只要对山医命相有兴趣的人莫不将它奉为圭桌,虽然如此,书中许多艰涩深奥的理论却也令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白白抓断发根,徒呼负负。

  裘胭脂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或许她会考虑将他纳人她义父相传的接棒人选,但不是现在。

  ——请留步,夜色已深,我要歇息了。

  安歇,通常是不伤人的最好理由,也能让自己获得该有的宁静。

  华胥微涨红脸,退了下去。

  “且慢。”袁克也的声音从一排白杨树后传抵她的耳畔。

  她的肌肤就着月光反映出润泽的象牙色,随风微曳的黑发仿佛融人凉凉的暗夜里,他着迷得几乎神为之夺。

  只是一个相处几时辰的小女孩,没道理为她牵肠挂肚的,而她做到了。他傻乎乎地随着他们的背后而来,看着两人比手划脚,有说有笑,一时之间,只觉胸腔里的心乱七八糟地狂跳着,恨不得跳出来分开两人。

  ——有事?

  他炯炯的黑眸使她不安。

  袁克也喉结动了下,不由分说地捉起她的双掌,粗暴地擦拭着:“下次不许让男人轻易触摸你的手,明白吗?”

  他粗糙的手劲搓得她发疼,错愕之余用力地抽回已经发红的手,急急打手势。

  ——胭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去拿纸笔,你把该死的话再重复一遍。”他鼻翼愤怒地龛张,因为自己看不懂她的手势。

  她急急拉住他,朝袁克也伸手。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情急下,胭脂索性抱住他的大手,将之掌心朝上,顺着他宽大厚实的手掌写起字来。

  ——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他也不懂,奇异的是,看着她垂俯的头颅,认真的模样,还有手指在他手心移动的轻痒触感,他的火气居然消失了。

  “对不起,我刚才一定弄痛你了。”她如此的娇小玲珑,只怕承受不起任何加诸于她的外力。

  那道歉的声音这般清楚,一字字还在胭脂的耳边震荡,她把指尖停位于袁克也的掌中央,慢慢抬头。

  没有男人会道歉的,尤其是跟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她的心在战栗,或许,她遇到一个其他女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遇见的奇男子。

  ——没有。别开眼睛,她写出答案。

  霍地包住她舞动的纤指,袁克也说道:“你识字,从明天开始我要你跟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

  她摇头。

  他的火气又冒出头:“我要你帮忙管账,整理文件,甚至只要是山庄里的大小事,你都可以插手去管,我不会把你局限在我身旁的。”

  ——我不懂那些东西。

  “不懂就来问我。”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答应你,就可以一直住下来?

  “不愿意吗?”

  再次缩回自己的手,胭脂脸色一整。

  ——你不在乎我会替你带来麻烦?

  “我的麻烦肯定不会比你少。”血海深仇教他如何能忘!

  ☆ ☆ ☆

  裘胭脂一直没有给袁克也什么明确的回应。翌日,膳厅里也不见她的踪迹,他不着痕迹地询问,却没人看到她。

  “克也,你对裘姑娘似乎特别关心?”慢条斯理把馒头往嘴巴放的华胥嗅出些许的不对劲。

  “你有意见?”给他责难的一瞥,袁克也语气冰冷。

  “怎么会!”

  “那最好。另外,我想知道你哪学来的手语?”不看一眼桌上的食物,他想到从昨夜就一直悬挂在心里的疙瘩。

  “学堂里有一两个这样的孩子,为了跟他们沟通,很自然就学会了。”

  袁克也剑眉微蹙,心里仿佛拿不定主意:“教我。”他有些不自然,喉咙卡了什么似的。

  “咦?”

  袁克也一拳敲在餐桌上,汤水全溅了出来:“要我重复几遍?不管你一天有多少工作,总而言之,你必须挪出一炷香的时间教我手语,就这样了。”

  他不是磋商,是命令。但是,在微微的呆愣后,华胥大笑。

  “原来,你有求于我啊!” 他算是袁家的食客,和袁克也相交也有好几年,他认识他,但发誓没看过好友欲言又止的别扭表情,这回,是大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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