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诗?很不可思议的回答,这个答案让扬之满头雾水,他听过交响乐,也看过诗,但却不知交响诗为何物?
扬之一脸问号的向烟如提出他的疑问,她仍是一脸腼腆的微笑解释著:“每个人都知道,音乐与诗是人类心灵的两大飨宴。可能还有些人会觉得它们听多了,看多了很平淡无奇。但对我这个自小到大就不曾听过任何声音的人而言,诗就成了很容易的心灵寄托,但交响诗却成了我可望不可即的一部分!当然,我是可以由书籍的描述中稍微了解到交响诗的磅礴气势与珠玉美妙,而‘声音’,我根本无缘去感受,那种感觉,真让人既无助又寂寞难耐!”
她停了一下,看了渺远的天空半晌,才若有所感的继续比著:“听障者的世界,的确太静闇,太寂寞了。其实,交响诗只能说是一种我在寂寞与静闇世界中产生的想像罢了,它太抽象,太不具体,就连我都不知道能要求谁来送我一首‘交响诗’?!”
叙述了这么多,扬之终于领悟到什么是烟如心中真正的礼物了,但教人悲观的是就像她找不到谁能送她这份礼物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她这份礼物?交响诗,的确太抽象,太心灵属性了!
于是,那个清晨结束于‘幸运草’的感动与‘交响诗’的遗憾中。
不过,裴烟如让扬之产生感动的理由并不仅止于她的细心、体贴,他还感动于她的敦厚与勇敢。
例如半个月前的那次郊游,她的勇敢就差点把他一向强壮的心脏吓出病来。
那是为医院里的员工举办的一次郊游野餐会,目标设定于一个山光水色的潭畔。原先,岳父和母亲是反对已有‘小腹便便’现象的她到那种地方去的,可是她为了他,一向勇于牺牲,平时不太爱和外人接触的她,为了怕他在那种场合会流于孤单,于是决心陪他到底。
她的自告奋勇让他感觉窝心,可是一到了郊游场地,他才发觉到最孤单的人是她。
或许因为她是医院院长的女儿,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或许她是个听障者,给人和她交谈很困难的感觉,除了一、两个医师和护士能和她用手语沟通和笔谈之外,其他人对她大抵都是敬而远之的。反倒是那些医生太太或护士带来的小孩子,对她产生了极端的好奇,他们像一群赶也赶不走的讨厌苍蝇,围在她周遭国台语夹杂的乱吼乱叫著『聋子’、‘矮狗’、‘臭耳人’、‘哑巴’等等嘲笑的句子。
等扬之或某个大人来斥喝孩子们散去时,他仍可以看见她唇色漾著一朵平和温柔的微笑,那让扬之感觉她大概不知道孩子们围著她的目的是在侮辱她。
那之后,他急著和两个由他网罗进医院的妇科医生商研一件昨天未完成的讨论,那是许多年来妇科优生保健医生汲汲希望发展出来,既可以早期侦测出胎儿性别与健康,又不会伤害胎儿的诊断方法,叫‘母血基因法’,而这个讨论,让扬之暂时遗忘了烟如的‘孤单’。
当他们三个妇科医师正人手一罐饮料,口沫横飞的肯定‘母血基因法’比‘羊水穿刺’和‘绒毛膜采样术’来得安全时,一阵女性的尖叫声几乎贯穿了他们的耳膜!
出事了,这是掠过扬之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们三个及身后所有的人都像突然被拉紧的弹簧般弹跳起来,纷纷往尖叫声的出处跑去。
尖叫声来自离聚集人群地点稍远一点的僻静潭侧,那里十分靠近潭水,扬之在所有奔跑的人群中梭巡不到烟如踪影,他心里直觉的担忧,会不会是她出事了?
不出所料,大伙抵达出事地点时,她正整个人泡在潭中,一手紧揪著一个犹在挣扎不休的小男孩,另一手则拚命的划动,吃力的想游回岸上。
当时扬之的第一个反应是惊叫了一声‘老天!’,便反手脱掉外套,扑通跳下水!还好他的游泳技术不错,当另一个也跳下水救人的男子帮他抓住小男孩时,他也丝毫不敢松懈的揪紧因划水划得脸色苍白,气喘不休的烟如!
待几只落汤鸡上岸后,她没有注意到她那头专程为郊游而打理的公主头变成了面汤头,她也没有注意到她那件长袖粉红碎格子的细麻纱孕妇装很不雅的服贴在她身上及微凸的腹部,那原本该盖到小腿肚的滴水裙摆有一半还狼狈的半吊在她膝盖的上方。她一点都不关心他难看的脸色,只一味的推著他,比手画脚的示意他去帮那个小男孩做急救。
扬之感觉好气又好笑,他几乎想向她顶礼膜拜并尊称她是舍己为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小孩子倒是不劳他操心,眼前来郊游的一大票人都是医生护士,早有人已动作迅速的开始做心肺复苏术了。他也不是不高兴她救人,他气急的是她已怀了近五个月的身孕,还傻里呱矶得往水中一跳,顾前不顾后的去救人?!更讽刺的是,刚刚带头起哄骂她那些她‘听不到的说话’的孩子头,正是她急于救起的那个小男孩。
孩子的母亲是医院里一个姓刘的护士长,因为她是个道地的旱鸭子,因此那几声美妙的尖叫求救声便是来自她的喉咙。裴烟如换好一套干衣服后,那孩子也被救醒了。刘护士长来到烟如面前感谢她救了她的孩子,感激得差点五体投地。
裴烟如仍只是一脸温柔笃定的笑,那时,夏扬之可是笑不出来,他找到一条干毛巾帮她擦拭那头太过丰厚的湿发,他很用力的拉扯擦拭,让她知道他的愤怒。好半晌他才稍稍控制怒气诘问她是不是不想当母亲了?不然怎么一点也不愿虑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往水里跳?
她很冷静的用手语答道:“就因为我是个快当母亲的人,所以我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刘护士长不会游泳,她的孩子失足落水时她的无助和焦灼,我正巧在一旁看得分明,你让我怎能因为怀著身孕就见死不救呢?何况有时候,抓住生命只是瞬间的机会,并没有太多让人迟疑的时间!”
扬之一时无言以对,许久之后他放松紧皱的眉头与悬吊的心情,带著滑稽的表情嘲弄道:“你大概忘了,你救的孩子刚刚曾带著一堆孩子对你使鬼脸呢!现在你救了他,搞不好他还会回头来笑你是傻瓜呢!”
烟如的表情比他更滑稽,她眨眨眼、耸耸肩,自我嘲解著:“小孩们大概不只对我做鬼脸吧?我还知道他们针对我的缺点在指指点点,好奇心人皆有之,我想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对我的不能听、不能言语有些好奇吧?这就如同有时我们听说某个人左脚多了一根小指,当他走过我们身边时,就算他脚上穿了鞋袜根本无法透视,我们还是下意识的会用好奇的眼光去瞄瞄他的左脚。而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还不能体会什么叫‘人间疾苦’。”
她仍是面带微笑的解释他的观点,但她的笑容里包含了她不自觉的悲哀。
那一天,他再次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她的热情、勇敢与‘无奈’;那一天,他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的拥她入怀,因为她脸上那股不自觉的悲哀再次深深的触动他!
也在那一天,他开始怀疑,一个男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因为,他竟不能否认他的心又被打开了一扇窗,而敲开心窗在窗外站著的是裴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