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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妍将头伸了进去,以一个中国人的眼光打量这个房问,她觉得设计这间房间的人可能太偏重东洋风了,反而突显不出中国传统的韵道,除了房内摆设的骨董家具、几幅坠地的挂图与陶瓷,雪中送炭似地点出了一些些意思。

  不知怎地,邹妍能感受到设计这间房间的人的颓丧感,他,或她,好像要把一个确切的主题抓在手上,却又摸不着窍门,因而徘徊在外,不得其门而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家饭店主人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偌大的房闲以并排雕镂的木窗悬挂做隔间,以替代屏风的功效。四面墙壁上挂了好几幅横宽的字画和挂图,其中有清代名家方士庶的扬州名胜图、明代沈周的竹林送暑图和明代文征明所写的行草书自作词手卷。

  邹妍伫立在八篇行行飞舞、一列摊开的手卷前,不照顺序,抬眼就与“右咏秋月”的那个小段落对上眼,她微蹙眉头,将眼镜移到头顶,吃力地读了起来。



  拂草扬波复振条,白云千里雁行高。

  时飘坠叶惊寒而,更入长风卷夜涛。

  情漠漠,意萧萧,繐帏纨扇总无聊。

  潘郎愁添霜雪,满镜萧疏怕见搔。

  邹妍认真地将嘴一抿,“嗯!好词!可惜不懂!”

  她叹口气,拉下眼镜,漫踱到角落时再转个弯,来到另一面墙前。这回墙上挂的是一幅两公尺高的红衣仕女图。



  邹妍双手背在臀后,脚跟往后退了一大步,以严厉的目光看着画中的女人。

  女人款款摇曳的姿态挺美的,一动一静的组合仿佛就要飞起来似的,盈手一握的纤腰,配上连身摇曳而下的红裙,足以令男人的豪气万丈迅速涌现。尤其那对交错着喜与悲的大眼和哀戚表情,像极了一朵雨打芙蓉,让人只敢疼不忍骂。这种令女人我见犹怜的表情最能把男人迷得团团转。

  而邹妍讨厌这种女人!因为她没有那种可把牟定中迷到死心塌地的本钱。

  对邹妍来说,像这样的仕女图她是见多不怪,因为父亲邹隽易也喜欢搜集画,所以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

  老实说,从创作者的笔法和空间对比观念来看,这幅画其实是以西画方式临摹中国彩墨下的产物,况且主题人物与背景无一不出中国彩墨的特色,所以乍看之下,容易令人混淆。

  照这画轴陈旧的情况和落款所载的回历年期看来,这幅画好歹也有四百年的历史。

  不过若把脸凑近一点仔细观察的话,很快会发现画中人的五官极具立体生动,除了康熙时期的意大利裔画家郎世宁的作品外,道种实相与写意并容的综合画作在明清时的中国并不多见。

  邹妍低头陷入思考的当口,在她眼角边的画影突然轻轻地飘了起来,她猛地抬头捕捉影像,但是画轴好端端的直立在壁缘。她以为是长途搭机所产生的错觉,不加理会,直到她转身要朝人口大门迈去时,一阵清脆的“喀”自来她背后传来,其音质清脆的程度不可能是错觉。

  她旋身快步走回去检查乌漆剥落的木轴,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壁上试敲了几下。

  确定是这个声音没错后,邹妍觉得有些毛毛的。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玻璃窗都是紧阖着的,风根本没有办法钻进来。

  这时她慢慢抬眼与画中人的眼睛对上,那如星光的黑瞳孔被投射进来的光线照得发亮,把画中人含意深远的目光烘托得过分生动,那种生动没有半点美感,有的只是强得足以教邹妍头皮发麻的诡异。

  邹妍心一惊,急忙退后两大步,手上的画轴随她的撤退顿时滑落她的手,垂直往墙壁迎撞而去。

  一声又一声,敲得她的胃极端不舒服。邹妍安慰自己,大概是外面的气候热,室内的冷风让她一时适应不良。

  这时邹妍抬起眼睑,方才注意到在她顶头上有一个中央空调通风口,凉风大概就是从那里灌进来的。

  邹妍宁愿这样想,也不愿再去查看到底是不是这样,瞟了画中人最后一眼,她拔腿就跑。跨出房门时,她不忘用力将门带上,倏地转身将背贴在门板上,双目紧紧的闭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一阵低沉得足以令人迷醉的男中音陡然响起。

  “邹小姐,你还好吧?”

  邹妍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双手立即环胸,激动的甩动头发,顺口就冒出中文,“走开!滚!”

  对方闷不作声,久久才出声说道:“我想我最好别追问你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接着伸出一手轻轻地搭在邹妍的肩上。“不过,邹小姐,为了礼貌起见,我还是得问一声,你还好吧?要不要我为你请医生来?”

  邹妍认出这个熟悉的口音,暂时压下受惊的情绪,缓缓地张开眼睛,茫然地瞪着对方古铜色的开朗面孔,与他黑金色的瞳眸接触,她整个人像松了口气地立在那儿。

  “原来是你,阿玛济德先生。你吓了我大跳!”

  邹妍顺手摘下眼镜,以手抹掉脸上的冷汗,旋即戴上眼镜。意识到他魁梧的躯干离自己只有短短几十公分的距离,她下意识地抽身,不带一丝别扭地甩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迳自走向床边,伸出颤抖的手,开始拿出旅行箱内的衣物。

  阿玛济德不以为件,仍是关心地蹙起双眉,其关心的程度已经超过一个饭店工作人员的职责范围。

  “你的脸色相当苍白,我请人送一杯饮料上来。相信我,牛奶里面加两、三滴威士忌能适度的帮你解除疲劳,甚至压压惊。你似乎受到惊吓了。”

  邹妍知道他以疲劳过度而不是歇斯底里来解释她的行为反应是非常客气、慎重与善解人意的,但平常的她并非如此软弱无能,而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可以照顾自己。

  只是不巧今天她的运气背到极点,老是被他撞上她脆弱的一面。而这个男人虽然温文儒雅,但基本上还是信奉大男人主义的,视拯救弱小的女人为人生义行之一。

  “谢谢你,我的确需要喝点东西,但温开水对我的情况会更好一些。也许我将自己打理干净后,就不会那么糟了。”

  他仍是一脸微笑,但右眉轻轻挑起,轻声的问:“打理干净?”尊贵的姿态俨然在命令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邹妍支支吾吾半晌,有点难为情的回答:“嗯……就是冲操、沐浴、三温暖之类的事。”

  “哦!”阿玛济德了解地应了一声,看着她乱发纷云下的红颊,体贴的说:

  “放心,你在这里是客人,没有什么不能谈的,千万不要太在意这些琐碎的事。”

  不知怎地,邹妍就是不想承认她害羞的事实,马上反驳:“我不是在意,只是觉得能不去抵触你们的行事方式对大家都好。现在,阿玛济德先生,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资料不够齐全?我可以现在补给你。”

  “嘿!拜托,叫我阿玛济德就好。事实上,我的确有几件事要请你合作。首先,”

  他走向浴室,推开门,“虽然饭店有三温暖的设备,但我必须让你知道一点,它的温度和室外的温度是一样的,所以效果可能不佳。当初我们向日本采购时,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先让你有心理准备,用不用全取决于你。”

  “谢谢你,你们想得太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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