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赢了,却犹如被人施舍。除了徐达,其他人皆是表情难看。
  结福辛苦地喘了几口气,才跟出去。
  管心佑坐入轿子之际,结福摇摇晃晃地追上。
  她双颊通红,头痛欲裂,全身上下包括里外都不舒服,却还是忍耐地站立在轿旁……那个专属於丫鬟的位置。
  管心佑连问声她好不好都没有,望见她没昏倒在路边,放下轿帘,便道:
  「走。」
  结福茫然地想著,少爷应该是生气了,她如果再努力一些就好了,或许也就不会丢少爷的脸,让他输了五百两……
  半个时辰後到府,她的神色看起来更差了,能够撑著走回管府,连一路看著她的轿夫都感觉不可思议。
  管心佑回房,她仍旧跟著。纵然就是快倒了,或许手在抖,眼已微花,却还是替他更完衣。
  「……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还真是能逞强。」在她收手时,管心佑说了一句。
  结福晕眩恶心,能够保持丝毫清醒站立已是非常费力。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根本听不清那是风凉讽刺抑或赞扬阐明,仅是如每次离开时的发言。
  一阵严重的反胃排山倒海在体内席卷。再也不行了,她急急地推门奔了出去。
  在管心佑躺下时,听到的就是她几乎要呕出心肺的声音。
  * *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那个丫鬟……对他,明显地怪异。
  「佑儿,怎么了?」
  管心佑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奶奶。今儿个天气真下错。」
  「是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管老夫人享受著冬末暖阳的普照,这些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地好。
  逢初一十五,管老夫人总是会去庙里拜神,这一拜就拜了三、四十年,然而年纪逐渐增长,行动不便,她多是请婢女替她完成,这回,可是暌违已久的出游。
  也是身体状况难得允可,才得以前来。
  「奶奶,您根本还不算老。」管心佑小心扶著自己祖母,在庙旁湖畔的石亭中坐下。
  「佑儿,你就是这点讨奶奶欢喜。」管老夫人疼爱地望著自己孙儿,呵呵笑道:「不过,奶奶已经不会让你的好话骗了。前些日子,你还说要让我看戏儿,那个什么南曲传奇……『荆钗记』是吗?结果呢……你还不是就给忘了。」
  他一楞,随即想起,自己的确曾经说过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唱戏,而他也真的请人家来了,然後……然後?
  脑中闪过什么,他怱地转过脸,寻找自己贴身丫鬟的踪迹。只见结福正将他褪下的披风折叠整齐收著,压根儿没注意这方的谈话。
  有种不快感盘旋难散,他当场并没有发作。
  消磨了一下午,回到管府後,结福先是将热水装满木盆让他沐浴,然後整理脏污的外袍,拿出备好的乾净衣裳,等著服侍他用晚膳。
  完全不曾休息,甚至连偷空吃个馒头也没有。直到他终於要就寝时,已经将届子时。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欠身,就要离开。
  「等等。」管心佑唤住她,勾著修长的手指道:「你过来。」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听话,走近於安坐几边的他。
  「还有什么吩咐吗?少爷?」
  管心佑抬起漂亮的眼眸,带有探查地审视著立在面前的丑颜少女。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回殊,有不少人卑躬屈膝,想讨他欢心,他也乐得接受这些奉承,但心里也同时在嘲笑他们的虚伪。
  他不相信任何人。管府基业庞大,他富埒天子,会来亲近的,多半是希望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早就习惯了。
  即便是这个丫鬟看来乖巧单纯,唯命是从,那也可以只是假装。
  「我问你,你是卖身进府的,对不?」他往後靠,将膀臂轻搁在扶把上。
  「是。」她瞅著自己指尖,觉得有些冰凉。
  那就是说吃管府的,住管府的,没有太多酬报,顶多三个月就是一串铜板。
  「那……你有想要些什么吗?」他沉问。
  她的目光稍微地瞥视他身後那扇没关好的窗。「没有。」
  「没有?」他的语气略带讥诮。
  她盯著他身上所穿,单薄的中衣。「少爷,您……]
  「到了这地步,你也不必再含蓄。」他嘴角勾著笑,宛如叹息。「其实你们这种人在想些什么,做主子的还会不明白吗?]
  结福先是呆了呆,随即面露疑惑。
  他低嗤一声,好整以暇地支颐。「我承认你勤谨努力,比其他丫鬟更有耐性,而且仔细,那么……从现在起始,我每月会多给你十两银子,就当作是你让我满意的赏赐。」这数目已经太过大方。
  [咦……」结福楞住,愕然道:「不,少爷,结福并没有……]
  「既然我都已经把话挑明了,所以,你以後也不必费神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他冷淡的语言打断她的恳切。「若是哪天你让我发现,你在後头做了什么小手段,那……我不会轻易善了。」
  结福身子一震,欲言又止,让他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我……」她低眼,微弱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你觉得……」他掩嘴轻咳一声,才续道:「还是你觉得,我给的还没有你想要的多?」他就是认定她有所求。
  半掩的窗棂,被夜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不。」缓缓地,她牵起一抹虚渺的微笑,轻声道:「谢谢少爷的赏赐,结福感念在心。少爷……天晚了,还是歇息吧?」
  「也好。」事情已经讲完,相信她不会不知好歹。
  他挥挥手,表示她可以离开。结福施礼,直到他入了床帏,才走向那扇窗,将之好好地合上。
  静悄悄地定出去,她昂首睇向暗云後的明月。
  「……今儿个……有些冷呢……」
  她没有因为那十两银子而感到欣喜,不过想著,明天一早得煮杯篸茶给他喝才行……
  无意识地用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细哼不知名的小曲,漫步在廊间绿丛。
  昏沉的黑空下,听来有些倜怅,有些寂寥……
  和落寞。
  第三章
  管老夫人终究还是没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孙儿娶妻。
  才刚春暖花开,管老夫人就随著寒冬远去了。
  她走得很突兀,却十分安详。是在睡梦中逝世,婢女发现的时候,躺在床杨上的身体已经冰冷许久,气绝多时。
  看到的,只是白发苍颜。在她前去黄泉路之时,这七十多年岁月,是否有所遗憾?又或者有何种该留下而不及留下的事情,都因为太过猝然的消逝而没人能知?
  管老夫人的骤逝,令得管府上下几乎乱成一团。
  当家不在了,那么,谁来主掌管府基业?
  人选理所当然是嫡孙管心佑,但不消说的是,管心佑的能力程度无人知晓,加之他娇生惯养又性格傲慢,会将管府带往何种方向,谁也不敢预料。
  在这一切未安定的诡异情势中,有人找上门来了。
  「瞧瞧、瞧瞧,这可是我那个侄儿吗?长得这么大了。」一名美丽的妇人莲步轻盈,没让人通告就硬闯进书房。
  管心佑望见来人,皱起俊秀的眉峰,明显表现不欢迎。
  「结福,我说过不准任何人打扰!」他责备著应该在外头守门的丫鬟。
  结福站在美妇後头,低垂眼眸道:
  「对不住。」从那夜的谈话後,她在管心佑面前行动更透明了,有时甚至她就静静在旁边,他也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