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着坟上的墓碑,感受着墓碑上的纹理,叹了口气,梦蝶轻轻缓的启开双唇,低语道:“我又来看你了!又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又过去了!
“其实你算过吗?我们来这儿都快七年了。是的,都七年了!好漫长、好难熬的段日子,不是吗?”
当然,此时此地,没有人能回答她,只除了那一阵阵细微的风吹声。
侧着身子倾向前去,梦蝶的脸颊缓缓的贴上了那冰冷的墓碑,而一双圆亮的眼睛,则是迷迷蒙蒙的诉说着一股道不出的幽怨。“你知道吗?我总是常会想起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想起咱们家乡飘落着的白雪,想起咱们家园里那盛开着的红梅,更想起了,你曾是那样的疼我、爱我……你是那么样的爱我……
“最近我总是忍不住的想着,也许我们可以回家去,我们就只守在那儿,哪儿都不去,你说好不好?”
能回答她的,依旧只是那一阵阵的风声。缓缓的垂下眼睑,只见两行清泪是脆弱的、无助的滑下她的粉颊,然后纷纷的跌落在那小白菊的花瓣上……
而就在梦蝶哭得哀哀切切时,她的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的,竟直挺挺的站了个男人——狄扬。
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狄扬简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可不是吗?这些时日以来,在狄扬透过各种管道、用尽所有方法的打听下,终于得知一向在蝶园里深居简出的梦蝶,总会在每个月初一的清晨,也就是这个时候,静悄悄的离开碟园,到城外的“静心庵”上香。然而在一路跟踪她而来之后,狄扬可是万万也没有想到,梦蝶的目的地竟然会是这里。而最最想不到的是,他竟会在这儿,亲耳听见她那有如黄莺出谷般的嗓音,低头喃喃的自语着;然后亲眼看见她退下所有的孤傲,哭得如此沉痛、哀伤。
原来她——竟然能说话!
原来她——并不是哑巴!
可不是吗?一直是哑口不能言的她,为了这坟墓里的人,竟就这么的伏在墓碑上,喃喃低语、轻轻哀诉;而一直是孤僻冷绝的她,此时,也为了这坟墓里的人,更是哭得凄凄怆怆、泪如雨下。
视线立刻往旁一移,狄扬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眼前这座坟墓,和坟墓上那块空白无名的墓碑。这坟墓里的人,究竟是谁?而这无名的墓碑,究竟又是为谁而立的?可是她心仪的男人?还是早有盟约的爱人?或者根本是她那命薄的丈夫?
静静的凝视着她弧线优美的侧影,狄扬的脑子里,反覆不停的思忖着。而眼里,愈是看着她那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狄扬的心底,就愈是有一把猛烈的炉火,止不住的燃烧了起来。
缓缓的、一步步走向她,他不知道她在发现他之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只知道,此时、现在,他就是非得要弄清楚,埋在这坟墓的人,究竟是谁?
虽然她低垂的眼帘遮去了她所有的视线,虽然她是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哀伤里,但是当身后那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无声无息的靠近时,梦蝶立刻止住哭泣,立刻转过身来,张大眼睛的望着来人——
狄扬!
根本都还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随着他一步步的接近,梦蝶竟只能是惊愕的、呆若木鸡般的盯望着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终于来到了梦蝶的跟前,半蹲下身来,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凝望着她,狄扬忘了所有的妒恨,不舍而又动容的看着梦蝶那红肿的眼、泪湿的脸。缓缓的伸出双手,狄扬万般怜惜的为她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
仰望着狄扬,就这么一瞬间,梦蝶几乎是被狄扬眼底那一份不舍给眩惑了,更被狄扬那双为她拭泪的手给眩惑了。但,也几乎是同时的,只见梦蝶眼底的眸光一闪,立刻一把拍掉了狄扬的手,也拍掉了自己那一闪即逝的眩惑之情。
“梦蝶——”
抿着张小嘴、冷着张俏脸的站起身来,反手奋力的推开狄扬,梦蝶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的,转身扭头就走。
不过狄扬可不打算让她就这么什么都不说的走了,先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张双手,用力一揽,无论她是如何奋力的挣扎,狄扬硬是不肯松手,牢牢的抓住梦蝶的双臂,将她扭动的身子给固定在自己的怀抱里。“告诉我,这坟墓里的人是谁?”
比力气,梦蝶知道自己是绝对胜不过他,她只是紧抿着双唇。穿着张脸,冷冷的、默默的瞪视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就不是个哑巴,不是吗?”
梦蝶仍是一个字也不说。
先是收缩双臂的将她的身子兜紧一点,然后再出手扳回她的脸,狄扬单手指着眼前的坟墓,然后强压下心中的妒火,憋着气的又问道:“这坟墓里的人,值得你为他开口。值得你为他泪流满腮;我的好友少军,更值得你为他房间大开。而我呢?你告诉我,我在你的眼里,究竟值些什么?”
缓缓的拉开了嘴角往上一扬,一抹近乎冷酷的笑容挂上了梦蝶的优美的唇瓣。“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值。”
咬紧牙关,狄扬的体内燃烧着一股几近疯狂的怒火。“为什么?就因为你恨我,是吗?”
依旧是冷冷的望着他,梦蝶沉默着。
缓缓的又俯身向前,在两人几乎是零距离的状况下,狄扬再也忍受不住的逼问着她道:“为什么恨我?在此之前,我们俩根本是素未谋面,不是吗?因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呢?”
无论狄扬说什么,只见梦蝶仍只是绷着张脸,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虽然说两个人现在几乎是眼对眼、鼻对鼻、身子对身子的贴靠在一起,也虽然说靠在怀抱里的,是一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但一点都不觉得可喜的,狄扬搂着她,竟只感觉到一股冰凉凉的冷意。
是的,除去人体那基本体温外,此时怀里的她,浑身上下可是又冷又硬得像块冰一样。于是缓缓的放开她,仔细的审视着她,狄扬忍不住的想:一个人,如果要失了心,没了魂,甚至连最基本的感受能力都没有,那么即便她是如何的美艳动人、风姿绰约,都只是具美丽的空皮囊罢了。
一样静静的凝望着她,然而不一样的是,所有的愤怒与妒忌,悄悄的自狄扬心里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深深切切的怜惜之情。可不是吗?将心比心,如果要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切身之痛,否则有谁愿意当个哑巴?有谁愿意失心掉魂?又有谁会忍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然而不明白的是,能教她心甘情愿封口又封心的,会是什么样的难言之隐?或是什么样的切身之痛呢?而她——又何苦这样的折磨自己呢?
于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放柔了态度,怀着一股异样的、不可知的情愫,狄扬轻轻的低唤道:“梦蝶!”
被动的回望着他,梦蝶在他的眼底眉梢,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对她的怜惜与不舍。于是仿佛是回应他的情意,只见梦蝶的嘴角缓缓的往上一扬,紧接着挂上唇边的,却也依旧是一抹残酷而嘲弄的冷笑。
对她而言,他的怜惜与不舍都来得太迟了!因此,她既不感动,更不领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梦蝶远远的看见,翠姨的贴身保镖平叔正飞快的朝这儿跑了过来,因此趁着狄扬一不留神之余,梦蝶立刻机警的一闪身,朝着平叔的方向快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