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就更不该再让她受苦,不是吗?」他苦涩回问。
「她受的苦,都是你的罪。」老板将火熄掉,面无表情的瞧着他,「我警告过你,你所犯的杀孽皆会回报己身,只因她数千年来行善天下,祈求苍天愿为你受过,否则你早该在十世前便魂飞魄散了。」
他脸色灰白,却仍直视着那俊美的男人,哑声道:「所以我更要知道该如何解咒,至少让她能解脱。」
男人拿起湿布冷却玻璃器皿,清透的水转为黑色的液体滑落。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瞧着玻璃壶里的咖啡,像是在考虑什么。
仇天放等着,捺着性子,强迫自己等着。
男人将咖啡倒进纯白的杯中,然后才慢条斯理的看着他说:「要知道,澪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我知道。」心跳因他的松口而加快。
「她只是因为她才容忍你。」
「我知道。」他握紧了手。
「如果条件是要你回到无间受苦呢?」
冷酷的女音传来,他回头,看见澪一身的黑,冷然的站在门口,原本的甜美消失无踪,一张脸似寒冰一般,她冰冷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吧台内的男人身上,讥诮开口,「如果我的条件是要他回到无间受苦呢?」
「那是你的血咒。」男人淡淡开口。
仇天放瞪着她,脸上血色尽失,霎时间,那永无止境的寒冷透心裂肺,他几乎能感觉皮肤再次冻结,然后皮开肉绽。
黑色的瞳孔收缩着,他不想回去,但那若能换回她的自由……
「好。」他嘎声开口。
她眼一眯,双手插在短裤口袋里,慢条斯理的从门边晃进吧台,哼声再问:「即使她解开血咒后会忘了你?」
「对。」他苍白却坚定。
「即使她恢复正常后,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携手白头?」
他咬紧牙关,逼自己开口,「对。」
她瞪着他,好半晌不发一语,跟着突然说:「没有解咒的方法,至少我做不到!」
「你——」他一阵暴怒,猛然起身,几乎想忍不住掐死她,但在最后一秒还是强行忍住,他僵站在原地,瞪着她,握紧双拳低咆着:「究竟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她?」
她冷冷的看着他,然后转头对那男人说:「我决定了,秦,你还是把他拘回阿鼻无间好了,拘他回去,我就放了蝶舞。」
他瞪着面前那对男女,浑身窜过一阵冰凉。
男人面无表情的向前一步,伸出双手覆在他的头顶上,黑瞳直视着他的双眼,做最后确认。
「不后悔?」
「不后悔。」
他回得斩钉截铁,男人凝望着他,然后,笑了。
那向来面无表情的脸,在此时此刻竟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一时间,仇天放有种错觉,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这男人的微笑亮了起来。
「他们毕竟还是看错了你。」
仇天放错愕的看着他收回了手,微笑将咖啡推到他面前,
在一旁的澪虽然一脸老大不爽却不发一语,他满心不解的开口问:「为……为什么?」
「因为你已懂得舍己为人。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罪,无不是业,世人皆会犯错,人间至善在于能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阎罗关你数百年,你亦无改,蝶舞愿以己身渡你,终令你愿为其舍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此举已破除无间,我又怎能再拘你回去?」
「那……」他哑声再问:「她身上的诅咒……」
「澪。」男人看向身旁的巫女。
她抿着唇,斜眼瞄那可恶的老板一眼,冷哼了一声。
「你答应过的。」男人沉声提醒,「别忘了有因有果,是你种下的因,必由你来收那苦果,你若放不开,必无所得。」
她闻言,这才阴郁的抬眼看向仇天放。
「话说在前头,我还是很讨厌你。血咒虽是我下的,但我却无法解开,因为起因在你,想解开她身上血咒,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怎么做?」他心头发紧。
「做善事啊。」她翻了个白眼,有点受不了的说:「行善之人必有福报,人在做,天在看,能不能解咒,全操之在你自己手中,只要你真心为她,就像她这些年来真心为你,就能积善消业,功过相抵之后,福报方能回报己身,若不是她许下重愿为你抵过,她数千年来的行善早让她超脱八道轮回——」
「是六道。」老板开口提醒。
她皱眉瞪旁边那男人一眼,不过还是改口悻悻再道:「好啦,是六道轮回。总之,现在是她挡你的灾,你得替她求福,解咒要花多久,我也不晓得,有可能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反正就是看你能做多少善事了。好了,说完了,你满意了吧?」
她最后一句是对着老板说的。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笑意,这才看着仇天放说:「本来旁人是不能代人抵过的,但因巫女澪弄乱了你俩的命运,究其有因,是以才有破例。」
「但在这之前,她依然要为其所苦,是吗?」听到这解咒的方法,他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这要花多久时间?他这一生够用吗?下一世他还会记得吗?若他又忘了怎么办?她还要承受多久?她还能承受多久?
「对。」
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却让他觉得万分无助。
他看着他们,哑声再问:「难道没有别的方法能让她……好过一些?」
「没有。」澪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忽然善心大发的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他无言看向她。
「我知道她人在哪。」
第十二章
高山插天,绿水如缎。
蓝天上,大鸟迎风展翅,回旋着。
铺着柏油的路,在两公里外就没了。
他将吉普车驶上只稍微整过的小路上,小路延着山婉蜒向上,路的一边是高山,另一边是山崖,这条路很颠、很险,风景却很美。
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路边绽放,参天大树在山坡上绵延着,绿藤攀附垂挂枝上,森林芬芳的香味随风迎面而来。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小路终于到了尽头。
在转过最后一道弯后,景物成扇形展开,路的尽头是块坐落林间的台地,巍峨的高山像屏风一般围绕守护着这块林野间的高地,一条滑细的溪水从左方蜿蜒流过,在它们之间的,是一栋朴实无华的木屋。
他将车停在屋前的空地上。
车子一熄火,世界便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在吹着。
木屋的门敞开着,却没有人出来探看。
他深吸口气,下了车。
木屋不大,却盖得很罕固。
屋子旁有一小块田地,田里零零星星种着一些高山蔬菜,木屋前廊靠墙处则堆放着柴薪,空地前一块大原木上还插着一把斧头。
他走上前,踏上木屋前廊。
门内地板上放着一篮刚采摘下来的蔬菜,桌上有着几颗拳头大的红苹果。
这地方看起来就像一般农家。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正想扬声问有没有人在,眼角却瞄到有东西在动,他回头去看,只看见另一扇敞开的门,门内有一络青丝随风扬起,复又消失。
风再起,那青丝又再次扬起,随风飘扬着。
他不自觉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合眼侧身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呼吸绵长,白肤似雪。
屋子里的窗没全关上,每隔一阵,便有清风徐来,她垂落床沿的长发,便会随着每次风起而飞扬。
他不敢动,不敢眨眼,也不敢出声,怕一动、一眨眼、一出声,她就会随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