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仆想要让他安静下来,但瑟钦又踢又咬、拼命挣脱,然后无法自制地咒骂起来。他的体内有只怪物,他阻止不了它。怪物抓起桌上的花瓶扔向镜子,抓起石膏像摔向地板。它嚎叫着跑过大厅,砸烂触手可及的每一件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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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阶的仆人听到如此吵嚷的声音纷纷赶到,但是没有人敢碰那个男孩,每个人都认为他被魔鬼附身了。他们吓得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丹恩侯爵的继承人把大厅砸烂。楼上没有传出任何斥责或声响。侯爵的房门依然紧闭,好象想把在楼下肆虐的恶魔阻挡在外。
最后是胖厨娘从厨房缓缓走进来抱起嚎叫不止的男孩,不顾他的拳打脚踢,把他搂进怀里。「好了,孩子。」她轻声说。
既不怕魔鬼也不怕候爵,她把瑟钦抱进厨房,要所有助手不准进来,抱着啜泣的男孩坐在炉子前的大椅子里轻轻地摇动,直到他累得再也哭不出来。
厨娘跟其余的仆人都很清楚候爵夫人和一个航运富商之子私奔了。她并没有去伦敦,而是前往达特茅斯搭乘情夫的货轮,和他一起去了西印度群岛。
听到男孩哭诉母亲被狗吃掉,使得厨娘真想拿菜刀去找主人。年幼的黑野伯爵是整个得文郡、甚至康瓦耳郡和杜赛特郡最丑的小男孩。他喜怒无常,脾气暴躁,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男孩,不该受到命运如此恶劣的捉弄,她心想。
厨娘告诉瑟钦,他的爸爸和妈妈相处不来,他的妈妈变得很不快乐,所以离家出走。不幸的是,成年女性离家出走是比小男孩离家出走更为严重的错误,厨娘说。那样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所以候爵夫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她会下地狱吗?」男孩问。「爸爸说——」他语不成声。
「上帝会原谅她,」厨娘坚定地回答。「如果上帝公正慈悲,祂就会。」
然后她带他上楼,赶走他严厉的保姆,安顿他就寝。
厨娘离开后,瑟钦坐起来,从床头桌里拿出母亲送给他的圣母怀抱圣婴画。把小小的图像抱在胸前,他开始祈祷。
父亲信奉之宗教所应该会的各种祈祷文,家教都教过他,但是今晚他手握长长念珠说出的却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祷文。因为听过太多次他早已牢记在心,虽然所会的拉丁文尚不足以理解所有的字。
「万福玛丽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皆焉。」他开始背诵。
他不知道父亲就站在门外倾听。
他也不知道那篇天主教祈祷文对丹恩侯爵来说,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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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瑟钦被推进马车送去伊顿公学。
仅和校长有过短暂的面谈,他便被丢进广大的宿舍任凭同学摆布。
人群中年纪和个头都最大的华戴尔爵爷凝视瑟钦良久,接着突然大笑起来。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瑟钦无法动弹,僵直地站立在原地,听着那有如数千只土狼同时嚎叫的笑声。
「难怪他妈妈要离家出走。」华戴尔爵爷边喘边说。「你出生时她有没有尖叫,黑家伙?」他问瑟钦。
「『黑野』。」瑟钦紧握着双拳说。(译注:英国贵族通常以爵衔互称。)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臭小子。」华戴尔告诉他。「我说你妈妈逃走是因为她再也受不了看到你,因为你怎么看都像一只肮脏的小蜈蚣。」双手背在身后,他绕着困惑的瑟钦缓缓移动。「你同不同意我的话,黑家伙?」
瑟钦瞪着那些低头嘲笑他的面孔。马夫菲尔说,他会在学校交到朋友。从小没有玩伴的瑟钦在漫长的旅途中一直怀抱着那个希望。
但此刻他没有看到任何朋友,只看到一张张嘲笑的面孔,而且全都比他高大许多。宿舍里每个男孩的年纪和个头都比他大。
「我问了问题,小蜈蚣。」华戴尔说。「学长问你问题时,你最好乖乖回答。」
瑟钦狠狠瞪着华戴尔的蓝眼睛。「放屁。」他用意大利语说。
华戴尔轻轻给了他的头一个巴掌。「不准再叽哩咕噜地说意大利话,黑家伙。」
「放屁(意语),」瑟钦勇敢地又说一次。「狗屎。」
华戴尔扬起浅褐色的眉毛望向他的狐群狗党。「你们听到没有?」他问他们。「他不仅丑得像恶魔,还满嘴脏话。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
「抛他。」有人说。
「浸他。」另一个人说。
「浸粪坑。」另一个人补充。「他不是在找屎吗?」
这个提议得到热烈的回响,他们立刻扑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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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押赴刑场的途中,他们给了瑟钦好几次认错的机会。他只需要舔华戴尔的鞋子和乞求原谅,就能够得到饶恕。
但是怪物控制了瑟钦,他顽强不屈地用英语和意大利语骂出一连串下流话。
但顽强不屈对此刻的他帮助不大,真正帮到他的竟然是物理定律。他虽然矮小,体形却很怪异,例如他骨瘦如柴的肩膀竟然太宽,挤不进粪坑里。华戴尔只能把瑟钦的头塞进坑洞里按着,直到他呕吐。
令华戴尔及其同伴生气的是,粪坑事件并没有使小蜈蚣学乖。虽然他们把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教训柏瑟钦,但他还是不受教。他们嘲笑他的长相和混血,编写跟他母亲有关的下流歌曲。他们把他倒挂在窗外,把他扔在毯子上抛掷,把死老鼠藏在他的被子里。虽然在伊顿公学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但在宝贵的独处时间里他还是会难过、愤怒,并寂寞地偷偷哭泣。尽管每战必败,在公开的场合他还是大声咒骂,拚死命反抗。
在教室外不断受凌辱,在教室里又经常遭到体罚,进入伊顿不到一年,瑟钦内心里所有真挚、和善与信任的意念,都被扼杀了。伊顿的管教方式确实激发出某些学生最好的一面,但在瑟钦身上却唤醒了最坏的那一面。
瑟钦十岁时,校长把他叫去,说他的母亲在西印度群岛因热病去世。瑟钦闷不吭声地聆听,然后走出去找华戴尔打架。
华戴尔大他两岁,身高体重都是他的两倍,而且动作敏捷。但是这次瑟钦体内的怪物怒不可遏,他冷酷顽强地默默打斗,直到劲敌流着鼻血倒地不起。
然后,受伤流血的瑟钦用冷笑的目光扫视围观者。
「还有谁?」他问,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出声。他转身离开,围观者让路给他。
穿越院子的瑟钦走到一半时,华戴尔的声音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干得好,黑野!」他高喊。
瑟钦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去死吧,你!」他吼回去。
华戴尔一边叫好,一边抛起帽子。下一瞬间,数十顶帽子飞到空中,每个人都在喝彩。
「一群笨蛋。」瑟钦喃喃自语。他自己的帽子早就被蹂躏到不能戴了,因此他脱下想象中的帽子,滑稽且夸张地鞠了个躬。
片刻后,他被一群嘻笑的男孩团团围住,接着被抬上华戴尔的肩膀。他越骂他们,那群白痴越高兴。
他很快就成为华戴尔的莫逆之交,自此无可救药。
在伊顿公学这套适者生存之打骂教育下成长的恶少,就数华戴尔那帮人最为顽劣。除了惯常的伊顿式恶作剧和不断骚扰倒霉的当地居民外,他们在青春期之前就赌博、吸烟和酗酒,一到青春期就开始嫖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