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黎小编辑把那封信啪地放回那一叠上面,然后向下一叠移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低声抱怨他是个狂傲自大的混蛋,外加种种贬抑的形容,「不体贴」和「缺乏社交技巧」只是其中两项。路森知道这些话他全都不应该听见。
他并不觉得受到冒犯。他已经活了六百年,早已从岁月中得到自信。路森猜想,对大多数人来说,他的确显得很自负,可能甚至是个混蛋。想当然耳,他不怎么体贴,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社交技巧有点不灵光了。亚堤和柏轩对于社交向来比较在行。然而,在度过这么多年隐居写作的生活之后,他的社交经验相当不足,他也有自知之明。
然而,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费心磨练社交技巧。在他的人生舞台上,让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似乎是种麻烦的重担。
他曾经带一个女服务生去晚餐,那个服务生说过的话刚好可以解释他的经验。她说:「你去工作、轮班,一切都很顺利。大部分的客人都很好,虽然偶尔会碰到一个恶劣的。可是,有时候你碰上了个讨厌鬼,甚至连续两、三个,会让你很沮丧,令你既疲倦又悲惨,让你觉得人类可恶透了。然后也许有个小婴儿发出轻轻的咕咕声,并向你微笑,或者另一个客人带著同情的笑容,对你说『今天晚上很辛苦吧?』然后你的心情又会好起来了,你会发现人类也许不是那么恶劣。」
路森曾经度过好几十年痛苦的岁月,他感到疲倦、沮丧,而且觉得仿佛所有的人都很差劲。他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去忍受他们,只想独处。所以他开始写作--单独工作让他保持忙碌,也带他进入更为快乐的世界。
他知道只要某个人微笑著对他说「这几十年来很辛苦吧?」,一切就会改观。某个像凯蒂一样的人。尽管他非常排斥与她相处,他却开始喜欢有她作伴的时光。有几次她甚至令他露出微笑。
路森发现自己的思绪脉络变得温情,而且对于和这个不速之客相处已经相当自在,他猛然打住这些念头,脸色开始转为阴沈。天老爷,他刚刚在想什么?黎凯蒂是个顽固、烦人的女人,她除了带来混乱、并打扰他规律的生活之外,什么也不会。他--
「『殷先生大鉴,』」她朗诵信件的严肃声音将路森从他的思绪中拉回来。「『我拜读过您的吸血鬼小说,而且对您的作品感到无比的喜爱。我一直对吸血鬼的生活非常著迷,求知若渴地研读相关的一切资料。我知道的确有吸血鬼的存在,而且猜测您本身就是吸血鬼。我渴望成为其中一员。是否能拜托您也将我变成吸血鬼?』」凯蒂翻翻白眼,停止读信,看著他。「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没有。」他坚定地说。
凯蒂嗤之以鼻地丢下那封信。「为什么我老早猜到你会这样回答?要对那种人解释你其实不是吸血鬼,事实上也没有吸血鬼,所以你不可能『将她变成吸血鬼』等等,我也认为太荒唐了,」她大笑,向下一叠信件移动。她一边看摆在最上面的那封信,一边又说:;口诉她找心理学家帮忙解决现实与幻想不分的问题,可能会比较好。」
路森觉得嘴唇在痉挛,不过他没说什么,只等待凯蒂选定下一封信。
「『亲爱的殷先生,』」她开始念道。「『我还没有看《爱情会咬人》一,可是我保证一定会去读的。我刚刚看完《爱情会咬人》二,觉得太棒了。亚堤好甜蜜,又好风趣,而且那么性感,我就像芮雪一样爱上他了。他是我的梦中情人。』」
凯蒂顿了顿,带著期盼的眼神抬头看他。「你想对这样的信件说些什么呢?」
很简单。「亚堤已经名草有主了。」
他的编辑双手挥向空中。「路森,这不是笑话!你不能就这么--」她听到门铃作响,把话打住,叹口气转头,看见路森很不情愿地起身去应门。他已经知道是谁来访了。唐迈已经把血袋送过来了,所以只剩下一种人会来找他:家人。而既然亚堤跟芮雪正忙著准备婚礼,柏轩、俪希和睿格此刻全都在工作,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
「妈。」他打开门看见殷梅芝的时候,招呼声一点热诚也无。他真的不希望让他母亲和黎凯蒂待在同一个房间里;那一定会让他母亲开始动歪脑筋。既然他早就怀疑她正往那方面想,他完全不认为应该鼓励她这么做。可是他能怎么办?她是他的母亲啊!
「路,亲爱的。」梅芝亲吻他左右脸颊,然后把他推开,走进屋内。「亲爱的,你自己在家吗?我想顺道过来喝点下午茶。」她不等他回答,顺著母性的直觉走到客厅门口,看见凯蒂在里面的时候,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嗯,看来我刚好赶上,刚好让两位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路森认命地叹口气,关上前门。他母亲大胆无惧地踏进凌乱的客厅。这女人绝对不会只是路过喝杯茶而已,她总是有所企图。路森恐怕不会喜欢她今天顺道过来的目的,他希望上帝不要准许她在他和凯蒂身上玩那套做媒的无聊把戏。
第四章
「唉呀,你可以当路的女伴呀!」
「呃……」凯蒂听到梅芝的建议,抛了一个暴怒的眼神给路森,却发现他闭著眼睛,一脸痛苦。她怀疑他正在乞求地板裂开,把他吞进去,甚至撕成碎片吞下去也行,只要能埋到地板下面去都可以。这几乎让凯蒂觉得痛快许多。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父母一抓住机会就想办法害她丢脸的人,感觉真好。
不过,梅芝还直是不简单。自从这女人光临,凯蒂花了半小时的时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这个充满异国风情的美女是路森的母亲?喔,当然,相似之处其实很多。路森的五官很像母亲,不过殷梅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超过三十岁。她怎么可能是路森--或是路,大家似乎都如此称呼他--的母亲?
「亲爱的,我们家的基因优良。」凯蒂刚才发问的时候,这女人是这么回答的。
凯蒂悲惨地叹气,气忿她的家族为什么没有流传这样的基因。然后,她就只是瞪著这个女人,心不在焉地对她的每句话点头同意,努力想找出拉皮手术的痕迹。她显然应该更专心一点,好好听梅芝说话。路森弟弟的婚礼是聊天的主题,凯蒂不太确定话锋怎么会转到刚刚那句话。
「女伴?」她脑筋一片空白地跟著念。
「是啊,亲爱的。为了参加婚礼。」
「妈!」路森咆哮似地发出警告,凯蒂瞥见他已张开眼睛,锐利地盯著他母亲。
「拜托,路,亲爱的。你怎么可能明天晚上自己去参加婚礼,而抛下这个可怜的女孩。」梅芝大笑,显然对儿子的怒火不以为意。
「凯蒂必须回纽约,」路森坚定地说。「她明天晚上不会在这--」
「听起来很有趣!」凯蒂突然冒出这一句。路森陷入沉默,用螺丝锥一般锐利的视线瞪著她,不过她当作没看到。新闻媒体吵著想跟他说话,除非他同意至少接受一次访问,不然她绝对不离开。听从梅芝的建议表示他不只不能逼她回纽约,而且等到婚礼结束,时间也太晚了,不可能搭飞机回去。这样子她就可以一直待到星期日,好好地对这个男人下功夫。这个念头让她乐得眉开眼笑,她默默地感谢路森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