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意思?不希望她留下来等他吗?
由他表情猜不出他的意图,李蕾低眉敛目一会,故意孩子气地说:
「御浩哥,你是不是有新女朋友了,想要我快点离开台湾呀?」
「妳扯到哪儿去了?我有新女朋友一定明的告诉妳,才不会暗的玩花样。」御浩怕吵到其他人,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说:「我只是希望妳考虑清楚,什么对妳最好,而不是一味地跟着我、或听从妳家人的安排,免得将来后悔。」
「跟着你和我家人的安排都很好呀,我想得够清楚了,不会后悔的。」一个名字丢到她前面快十年了,再笨的人也足以把事情琢磨透彻,她就是跟定他。
以这样的心情看入他眼底,她突然发现他靠得好近呀!
那长睫中的黑瞳如水草围着的深潭,好想使人陷溺;男人特有的发肤体味,形成了无形的密网……再加上浓厚不知名的味道,汇成一股热流冲涌而来……多年后忆起,其实是那夜周遭许多爱欲男女聚集的气息,刺激着她问:
「御浩哥,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大家都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从不吻我呢?」
没想到她会丢出这一句,御浩喉咙咕哝一下,像用力吞咽那些字。
月光下,她的肌肤闪着瓷白的丰泽,他曾想过是不是冷硬得一碰就碎……要跨过绅士淑女的界线并不难,尤其夜的公园里,男女爱欲之气如此魅惑人。
他在尚未想清楚前,手已伸出去轻触她的脸庞,完全不冷不硬,而是既暖且柔且滑,但让他真正陷入的是她身上发出的神秘香气。
那香气其实一直存在着,只是他不曾真正留心过,直到此情此景了才被迫在鼻尖辨识,那是住在檀木香的宅内、吃着人参灵芝、熏着桂香兰馥、裹着绫罗绸缎……所交织混合出来的,也是一般市井环境染养出的女子身上所没有的。
以为自己够深入普罗大众的生活了,但自幼富贵家庭所熟悉的气味扑漫而来时,御浩仍迅速沉溺,比想象中还冲动地吻了小蕾……甚至拥她入怀,欲尝尽那香软温润的味道。
结果,本来只打算轻轻一啄的,却成了意外的长吻。
李蕾先用力推开他,一是震惊御浩的热情,二是快要缺氧窒息了。
「妳要吻,我也吻妳了。」他放开她说:「只是警告妳,不可以随便向男生索吻,很危险的。」
「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向你索吻,又向谁呢?」她抑住怦怦的心跳,装世故说:「你以前吻过别的女孩吧?」
「干嘛问?」他坐稍远些。
「别否认,你们高中的那些桃花韵事,我小哥早就报告过了。」她感觉凉风吹过两人中间。「我和那些女孩有什么不同呢?」
这种事也要比?冈是小蕾,他并不觉得冒犯或唐突,只笑着说:
「妳特别香,像希尔顿的起士蛋糕、明星的咖啡、小美的巧克力圣代、老大昌的牛排……让人想一口吞掉。」
「难怪你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连绅士风度也忘了,下次接吻我也要多想喜欢吃的食物,说不定更有滋味呢!」她顺着他胡扯下去。
「嘿!刚接吻过的女孩,不都该有点害羞的样子吗?」他抗议。
「你是御浩呀!」这话听来真纯情,但她接着又说:「有过这次经验后,至少我知道怎么拒绝那些想吻我的男生了。」
什么和什么呀?他扬起眉说:「有很多男生想吻妳吗?」
「是不少,培雯姐没告诉你吗?」李蕾一边说,一边取手绢擦掉他唇上沾到的口红,若不讲是初吻,人家还以为她是情场老手哩!
他突然将她手拿下,因为培雯和佑钧由小径那头走来。
「咦,哥和小蕾也在黑暗里谈情说爱呀?」培雯远远就嚷。
「我们是男女朋友,有何不可?难道就只允许妳和我小哥在树丛里旁若无人地亲热吗?」李蕾站起身来,反将她一军。
两个女生斗起嘴来,魅惑力消失,似迷梦乍醒,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两个男生并肩跟在后面,御浩想起方才林间那一幕,关心地问:
「你和培雯真不在出国前先订个婚吗?」
「出国事都忙不完了,哪还有时间?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两家,订婚又要惊动半个台湾,比坐十趟飞机还麻烦,明年暑假再说吧!」佑钧回答。
「你可要好好照顾培雯,委屈了她,我会找你算帐的。」
「培雯可悍啦,你都看到的,她别委屈我就不错了。」佑钧说:「倒是小蕾年纪还小,你可别欺负她不懂事呀!」
「你们李家女人容得人欺负吗?看你两个姊姊就知道了。」御浩回他。
这是真心话,小蕾愈来愈有其姊之风,今晚居然连吻都拿来主动要求了。
唇上仍留着方才那如火燃发的热情,香暖甜美的感觉……御浩自己也是震惊的,长到二十二岁,见过各种不同的女孩,他下意识里喜欢的仍是奶奶、母亲那一型的世家小姐吗?
他心上突然生出许多不确定的疑惑……难道当年会选择小蕾、又能持续交往两年不分手,并不纯是大家想的顺长辈之意,也不是他自以为的偶然吗?
正如培雯说的,他是该好好思考这段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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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的边门陆陆续续走出一些人,他们刚上完费牧师的英文会话课。
已是入冬寒冷的季节,李蕾套上浅米色红绒边的毛呢大衣,甩甩黑亮的垂肩长发,脂粉不施仍如玉琢的一张小脸,加上足蹬的义大利皮靴,引起不少往来行人的注目,她早已习惯了。
她身旁站的是穿军服的廖文煌,帮她拿皮包和书本,活像陪侍的小副官。
这半年来,在邻县服预官役的御浩和廖文煌,一有休假就回来陪李蕾上英文课。有御浩在,当然由他送她回家;御浩不在时,护送就成了廖文煌的工作。
最初李蕾颇不乐意,因为廖文煌向来阴沉古怪,被她归入鲜少交集的「非我族类」群。几次同行之后,发现他英文不错,又常热心为她解疑,并没有先前想的难以相处,才不再冷眼以对。
「我以为御浩今天会来。」廖文煌说。
「他没有休假。」李蕾说:「我倒奇怪你的休假特别多。」
「我也纳闷,我和他的单位性质相似,最近并不忙呀!」
「大概他比较受长官器重,公务都交给他吧。」她替御浩说话。
廖文煌无声一笑,心想,三小姐是真不懂还假不懂呀?御浩的祖父是党国元老,军中靠山大,王家孙少爷可比谁都轻松哩!
出身贫苦却志向不小的廖文煌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他一方面读着地下反动书刊,痛恶权贵阶级的腐化和压迫;一方面又和御浩、佑钧等世家子弟维持长久的友谊,妒羡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甚至对李蕾,也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别样心情。
表面上,他不屑那种只知吃喝玩乐的富家女,嘴里批判,但每当娇美贵气的李蕾出现时,他就双眼晶亮,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看到她。
但他也不会傻到以为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那种喜欢,多半居于他们童年相处的美好记忆。
十岁以前的李蕾,慷慨大方平易近人,可爱得没有心机,什么都嚷着和别人分享,完全不像现在端着小姐的架子不容亲近--那是连御浩都不知道的过往,属于他个人独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