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糟呀!」他老实不客气地说。
  「是不是不及格?」
  「夹口位砌得不好,配件嵌得不够四平八稳,所以飞机的轮便东歪西倒,贴印水纸时力度也不够准确,你看,印水纸烂了。」他把我砌的模型批评得体无完肤。
  「这是我第一件作品。」我生气。
  「所以你要继续努力,工多艺熟。」他从公事包里拿出另一盒战机模型给我。
  「这是你第二份功课。」他说。
  「谢谢你。」
  他对我真的是无话可说。
  「不是说过不要跟我说多谢吗?」
  「我欠你很多。」我说。
  「我想看到你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
  「自信和快乐。」
  我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你最可爱。」他深情款款地说。
  「我们是朋友吗?」我问他。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只想和我做朋友?」
  「我已经不懂得爱人,也没有力气去爱人了。」
  他苦笑一下,把我已砌好的模型收起来。
  「这么差劲的作品留在我处好了。」他说。
  我花了三个星期砌好第二只战机模型。
  「仍然很糟。」高海明说。
  「我已经很花心思了。」我反驳。
  「花心思不代表好。」他说。
  「你说得对。我们最花心思爱的那个人,回报可能最少。」
  「这个也要收起来。」他把我的战机收下,拿出另一份模型,「这是第三份功课。」
  「我的天!」我说。
  「是不是想放弃?」
  「才不!」我把模型抢过来。
  「这一架战机,要在十六天之后交货。」
  「为什么?」
  「十六天之后,刚好是平安夜,如果能够准时完成,我请你吃平安夜大餐。如果未能完成,就要你请我。」
  「已经是圣诞节了?」我惊觉。
  「已经是冬天了。」他望着窗外说。
  「好,平安夜见。」我说。
  在十二月二十四凌晨,我终于完成了手上的战机模型。早上回到公司,便接到高海明的电话。
  「怎么样?」他问我。
  「对不起,要你请吃饭了。」我说。
  「我在山顶餐厅订了台,七点三十分就来接你。」
  「到时见。」我说。
  高海明准时来接我。今天晚上,他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剪了一个头发,样子很好看。
  「你今天晚上打扮得很好看。」我说。
  「谢谢你,你没有穿大衣吗?」
  「我不冷。」我说。
  其实我跟本没有一件象样的大衣。晓觉并没有遵守诺言还钱给我。
  我们坐在山顶的露天餐厅,风很大,我强装作一点也不冷,以免显得寒伧。
  「前年的平安夜,我在富士山打电话回来给你,记得吗?」
  「记得。」我说。
  「这么快又两年了。」
  对我来说,这两年过得很慢,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的功课呢?」他问我。
  我把砌好的战机模型拿出来。
  「进步了很多。」他一边看一边说。
  「是吗?」
  「起码象一架战机。」
  「你这是赞还是批评?」
  「当然是赞,你以前砌的两架根本不象话。」
  「都是你指导有方。」我说。
  「这个就当送给我的圣诞礼物。」他说。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没问题。」
  他把一盒新的战机模型送给我。
  「是圣诞礼物?」
  「是第四份功课?」他说。
  饭后,高海明开车载我到山顶公园,我们坐在长凳上聊天,山顶上的空气很冷,我不停地打哆嗦。
  「今天晚上,你会挂一只圣诞袜在床尾吗?」他问我。
  「圣诞袜?」
  「你说过你小时候每年平安夜都挂一只圣诞袜在床尾。」
  「我已经不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了。」
  「你不挂一只袜,又怎知道没有圣诞老人?你说的,怀着一个希望睡觉,又怀着一个希望醒来,是很幸福的。」
  「幸福只是一种感觉。」
  「幸福应该是很实在的。」
  我指着脚上一双黑色的棉质袜说:「今天晚上,我只有这一只袜。」
  他走到车尾箱拿出一件东西来。
  「我造了一只送给你。」他说。
  「袜?」我惊讶。
  「是圣诞袜,想你怀着一个希望睡觉。」
  他把手上那只红色的圣诞袜摊开,那只袜很大,摊开来,有差不多六尺高四尺宽,刚好铺在我们坐的一张长凳上,袜头是羽毛造的。
  「这么大只?」我吓了一跳。
  「可以载很多很多希望。」他说。
  「比我睡的床还要大。」
  「你可以睡在里面。」他说。
  「是吗?」
  我钻进圣诞袜里,这只巨型圣诞袜刚好把我藏起来,象一个睡袋,袜是用很好的丝绒造的,睡在里面很暖,在这么寒冷的时候让它包裹着,太幸福了。
  「你会造袜子的吗?」我问他。
  「我以前上家政课拿甲等的,暖吗?」
  我点头。
  「你刚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说冷。」
  我坐起来,望着高海明说:「谢谢你。」
  他用手掩着我的嘴巴:「不要说谢谢。」
  我捉着他的手,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抱着缩进圣诞袜里的我,吻我。
  我很久没有被吻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幸福的感觉,甚至被拥抱着也是我久违了的一种幸福。
  这一晚,我住在圣诞袜里。
  被爱毕竟是比较幸福的。
  「真的吗?你真的跟高海明恋爱?」梦梦雀跃地问我。
  「在他面前,我觉得很有尊严。」
  「你爱他吗?」
  「还未到那个地步,起码我还不会为他绑一条红绳在手腕上。」
  「只是时间问题。」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个天长地久的情人不应该只是一个救生圈。」
  「一个救生圈在有需要时便是一切。我不会再栽培一个男人了,原来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两个结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经砌出第十架战机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进步,原来被人栽培是比较幸福的。
  我常问自己:「我爱高海明吗?」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晓觉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来了,梦梦的第二张唱片比上一张更受欢迎,她现在是红歌星了。报上说她跟一个男歌星恋爱。
  「是真的吗?」我问她。她手上仍然绑着那条红绳,今天轮到她戴着那只军表。
  「我很爱铁汉,没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红绳我就放心。可是,你现在这么出名,他会介意吗?他一向很大男人主义。」
  「他知道我很爱他,只要有爱,有什么问题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个钟头睡觉,我也宁愿用来陪他。」
  「看到有人这么相信爱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吗?」
  「他对我很好。」我说。
  「你应该爱他。」
  我失笑:「没有应不应该的,只是,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使复原了,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了。」
  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铜锣湾吃日本菜。
  「我下个月要去日本公干,你有空吗?如果你也能去,我们可以探望乐儿。」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说。
  这个时候,晓觉、程叠恩和晓觉的三位姐姐进来,坐在另一张台。
  他们谈笑风生,他那三个势利的姐姐好象跟程叠恩很谈得来。我听到她们说,这一餐是晓觉请的,他刚升职。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高海明说。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边。」我说。
  「要不要换个地方?」他问我。
  我点头。
  高海明叫人结帐。
  离开餐厅之前,我改变了主意。
  「我介绍他给你认识。」我拉着高海明走到晓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