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对,但他选择不予理睬。“不管怎样,明天我会带你到有人能照顾你的地方。”
“你是指孤儿院吗,中校?”
她似乎觉得这很有趣?他也恼了。“是的,我是指孤儿院。你该──绝对不会去那里。但你需要一个住的地方,直到你长大得可以照顾自己。”
“过去我似乎从不曾有过这方面的问题。此外,我已经不算是孩子了。我不认为孤儿院会收容满十八岁的人。”
“十八岁?”
“你的听力有问题吗?”
她再度令他大吃一惊。他瞪视着她一身破烂的男孩衣服、骯脏的脸庞,和沾着泥土的短发。在他的印象里,十八岁已经是女人了。她们会穿著漂亮的洋装,干净体面。话说回来,有关她的一切总是违反常轨。
“抱歉毁了你的孤儿院的好计划。”
她竟然有胆子嘲笑他!突然他很高兴自己刚才打了她一顿屁股。“听着,凯──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
“不,那是真名──至少人们都这样叫我的。”
她的笑意逸去。他感到寒毛竖立──就像要赴战场前一样的感觉。怪了。
她抿起下颚。“只不过我不姓方──我姓韦,全名是韦凯琳。”
她再度令他大吃一惊。在肯恩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站起来,手持着六连发左轮,指着他的心口。
“狗屎!”他低咒道。
她缓缓绕过桌缘,视线始终不曾离开他,握枪的手稳稳地对着他。“看来你也很会骂脏话。”
他朝她逼近一步──但立刻后悔了。子弹自他额边呼啸而过。
凯琳从不曾在屋子里开过枪,枪声的回音震耳欲聋。她明白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拚命握紧手枪。“不要轻举妄动,北佬,”她强迫自己勇敢。“下一次我会瞄准你的耳朵。”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开导我一下吧!”
她痛恨他微带嘲弄的语气。“为了‘日升之光’。它是属于我的,你这个黑心婊子养的没有权利得到它!”
“法律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在乎法律。我不在乎遗嘱或法庭的那一套,对的就是对的。‘日升之光’是我的,我不会让北佬自我手上夺走它。”
“如果你父亲想要让你拥有它,他应该会在遗嘱里将它留给你,而不是萝丝。”
“那个女人让他变得像傻子般又聋又瞎。”
“是吗?”
她痛恨他冷静的眼神,并想要像他伤害自己一样地伤害他。“或许我还应该感激她,”她冷笑。“如果不是萝丝对男人来者不拒,北佬会在烧了棉花田后,一并烧掉屋子。众所皆知,你的母亲一向芳泽广布。”
肯恩漠无表情。“她是个婊子。”
“的确,北佬,而我绝不会让她赢过我──即使在她死后!”
“因此你打算杀死我?”
他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她的手心直冒汗。“只要没有你碍着,‘日升之光’就会属于我──正如它原本应该是的。”
“我明白了,”他缓缓地点头。“好吧,我准备好了。你打算怎样进行?”
“进行什么?”
“杀死我的事。你打算怎么做?要我背转过身,好让你不必在扣下扳机时,看着我的眼睛?”
愤怒压过了沮丧。“这是什么天杀的蠢话?你认为我能够在由背后射杀一个人后,依旧尊敬自己?”
“抱歉,那只是个建议。”
“该死愚蠢的建议。”冷汗滑下她的颈项。
“我只是想方便你动手。”
“你毋须担心我,北佬。担心你自己的灵魂就好。”
“好吧,动手吧!”
她用力吞咽。“我会的。”
她举起枪瞄准,但它感觉有若千斤重一般。
“你曾经杀过人吗,凯琳?”
“安静!”她的膝盖颤抖得更厉害了,手臂也是。肯恩则是一派轻松,彷佛刚刚小睡醒来。
“瞄准双眼之间。”他柔声道。
“闭嘴!”
“那可以确保一枪致命。我的后脑勺会整个轰掉,但你应该可以应付得来,凯琳。”
她的胃在翻搅。“闭嘴!闭嘴!”
“快呀,凯琳!动手呀!”
“闭嘴!”
枪声大作。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弹膛里的子弹全都射光了。
肯恩在第一记枪声时就伏低在地上。厨房终于安静下来后,他抬起头。先前他站立的地方,墙壁上整齐排列着五个弹孔──全都集中在他头部的位置。
凯琳的肩膀垮下来,握枪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肯恩站起来,走到弹痕累累的墙上,审视过那些弹孔后,缓缓地摇头。“我必须承认,你是个该死的好枪手,韦凯琳。”
对凯琳来说,世界已经结束了。她失去了“日升之光”,而且她只能怪自己。
“懦夫,”她低语。“我是个该死、孬种的懦弱女孩!”
肯恩要凯琳睡在二楼的小卧室,而不是她早已熟悉的马厩房间。他的命令非常精确。在他决定怎样处置她之前,她不能再去马厩工作。如果她试图逃走,他会让她再也永远无法见到“日升之光”。
次日清晨,她溜回马厩,窝在角落里,看着几天前她由图书馆偷渡出来的“路易十五宫廷情史”。一会儿后她睡着了,梦到了暴风雨、蕾丝帽、路易十五和他的情妇庞毕度夫人在“日升之光”的棉花田里销魂缠绵。
醒来后,她觉得昏昏沉沉,四肢沉重无力。她沮丧地走到“阿波罗”的厩房外。在她最初的计划里,绝没有料到直视着一名没有武装的男子,扣下扳机有多么困难。
马厩门打开来,射进午后的阳光。“梅林”朝她直冲过来,兴奋得几乎将她撞倒在地。曼克缓步地跟进来。
她拒绝抬起头看他。“我现在没有谈话的心情,曼克。”
“我并不惊讶。中校告诉我昨晚的事,你真是耍弄了我们全部人,凯琳小姐。”
家乡的人都是这样叫她的,但出自曼克的口中却像是侮辱。“昨晚纯粹是我和中校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我不喜欢看错人。对我来说,你的事再也和我无关了。”他拎起空水桶,离开了马厩。
她扔下“路易十五宫廷情史”,抓起刷子,开始为“阿波罗”刷身体。她才不在乎肯恩的命令。如果她再不找事做,她就要疯掉了。
她刚刚刷完了“阿波罗”的后腿,马厩门再次打开。她转过头,瞧见肯恩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她。
“我的命令很精确,凯琳。不准在马厩里工作。”
“上帝给了我一双强壮的手臂,”她反驳。“我不习惯无所事事。”
“刷马不是适合年轻淑女做的事。”
她瞪视着他,想知道他是否在调侃她,但她读不出他的表情。“我情愿靠劳力做事,无所事事的生活并不吸引我。”
“远离马厩。”他紧绷地道。
她开口要抗议,但他迅速截断她的话。“不准争辩。我要你整理仪容,晚餐后到图书室见我。我有话和你说。”话毕,他转身大步离开。
晚餐后,凯琳来到图书室。她胡乱用水抹了脸,表示服从了肯恩的命令,但拒绝更进一步。她必须要坚强,不能表现得像个女孩。
图书室的门打开,肯恩大步走进来。冷淡的灰眸扫过她全身上下。“我告诉过你整理仪容的。”
“我洗过了脸,不是吗?”
“你必须做的远不止于此。你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自己的骯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