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听见后头的叫唤声,忍不住勒住缰绳回头。
「小兄弟,咱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王爷和莲小姐怕是饿了。」段无秀笑着招呼道。
她点了点头,全身僵硬酸痛地勉强爬下马。
不知怎地,虽然段无秀是个已届中年却依旧英俊谦冲的男人,他的笑容看起来也很热切,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对他放松防备和戒心,甚至连对他笑一笑的念头都没有。
他热烈殷切的笑里有种什么,是她说不出来,却极度不喜欢的感觉。
是因为他带了个绝代美人来找王爷吗?她瞇起双眼,思忖了半天,最后浑身酸疼得无法多想。
「阿青,你还好吧?」她把厚厚的帘子一掀开,一脸眉开眼笑神清气爽的千载便冲着她咧嘴问道。
她正欲回以嫣然一笑,却看见他的手稳稳牵着莲怜的小手,蓦地心一抽紧,笑意瞬间僵冷掉了。
「看来王爷马车坐得挺舒服啊。」她面无表情地道,忍住心窝阵阵钻疼的激荡,善尽职守地掀高帘子直到他们俩下了车。
「车厢里头很暖,你做事果然细心老练,还准备了那么多点心果子,怕我们路上无聊或腹饥对不对?」千载对着她笑,赞赏道。
「这是阿青应该做的。」她低敛着眉眼,努力维持平静谦卑的姿态。
那些点心都是她亲手做的,熬了大半夜亲手揉蒸出来,好让他在路上止饥或无聊打发时间吃的。
可是看来倒恰好让王爷拿来讨美人欢心用。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阿青,咱们待会是吃点心还是啃干粮?可是我想吃你煮的热食呢。」千载压根没发觉她有何异状,兴致勃勃地道:「我方才还向莲小姐提及,你虽是男儿身,却有一身比姑娘家更绝妙高超的厨艺,莲小姐听了也很期待……」
是啦、是啦,总之她会心甘情愿地强撑着一身快散掉的骨头和已经麻掉的屁股,露上几手好报答他们的赏识。
她就算再小家子气,也没法子真的只做给王爷吃,虽然她真的只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你们先那儿坐,我早备齐了食材作料放在马车上,幸亏现在天冷冻着,不怕坏。」她强忍再叹息的冲动,点点头道。
「我去打两只野雁吧,给王爷和莲小姐添点野鲜儿。」段无秀也笑道。
「那就有劳段大人了。」她搬下了锅釜和鱼肉菜蔬,在结冰的河畔草地上迅速安置好,接着又用拂柄替千载扫净了几颗大石上的积雪,「王爷,这儿干净,你先坐坐。」
「好阿青,我就知道出门带你定然妥贴稳当。」他笑咪咪的称赞,还不忘温言招呼莲怜。「莲小姐,这边请坐。」
「多谢王爷。」莲怜笑得好不娇羞动人。
阿青摇了摇头,心情微微沉重地拎着桶子到河边,她用力敲破河面的寒冰,冷冽的河水瞬间冲涌而上,手指头霎时被阵阵椎心刺骨的冰水冻僵了。
她倒抽了口凉气,赶忙趁着手指头尚未全冻僵前提了一桶水,艰难地拎回草地釜镬边。
「王爷,这水真……」她苦笑着转头欲同他倾诉,却瞥见他和莲怜坐在大石上聊笑得开怀极了。
她心一寒,忽然间这结冰的河水一点都不算什么了。
也对,既然是个奴仆,就得好好尽好做奴仆的本分。不是早告诉过自己,把这颗贪痴奢望的心给断了吗?
那么,她还在难过什么?伤心什么?
伺候好主子,以主子的快乐为快乐,这样就足够了。
「清醒点,清醒点。阿青,快干妳的活才是正经。」她提振起精神,用冰凉发麻的小手捏了捏脸颊。
虽然在野外,可也不能委屈了王爷和两位客人,幸亏她带了上好木炭和小瓦炉子,否则这天寒地冻的,树枝木柴可难以生火。
不一会儿,她的巧手便变出了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火锅。木耳、腰花、蕈菇和鹿肉片混着红萝卜、大葱和鱼头蒸腾翻滚着,冒出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香,真香。」千载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欢喜赞叹起来。
段无秀猎到的两只野雁也在架上烧烤着,焦香味和肉香弥漫开来。
「真是太丰盛了。」莲怜掩着唇轻笑,「没想到在野外也能有此佳味。」
「妳这么瘦弱,待会可得多吃点。」千载怜惜地看着她纤细伶仃、弱不胜衣的身段,忍不住取过了碗,亲手盛了一碗热汤给她。「来,妳先用吧。」
「多谢王爷,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莲怜受宠若惊。
「别客气,来,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瞧妳冻得脸都白了。」他不由分说将汤碗塞入她手里,这才接过阿青舀来的大碗热汤。
阿青怔怔地看着他俩,立时又别过头去,抓着木杓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沸腾的火锅。
「段叔,你也吃点。」千载想也未想地唤道:「阿青,为段大人盛一碗。」
「来了。」她默默地又添了碗给烤雁烤得满头大汗的段无秀,「段大人,请用。」
段无秀道谢接过碗,忽然发现她一直在搅动着火锅,丝毫没有开动的打算。
「阿青总管,你怎么不吃呢?」
「主仆尊卑有别,阿青怎敢和王爷、大人与莲小姐共餐。」她淡淡道,起身走向马车,自包袱里掏出一颗冷馒头,坐在马车后啃着。
虽然浑身酸痛不堪,颠了一上午也真是饿了,但是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除了王爷和莲小姐之间的举动令她胃底沉甸甸、乱糟糟到极点,还有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苏州,更是令她惊疑难解。
他们为什么要去苏州呢?为什么非得去不可呢?
她揉了揉剧烈抽疼的眉心,咬了两口的馒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前头他们三人的笑语声不断传来,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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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离京师越远,路上可过宿的城镇与城镇之间的距离就拉扯得越远,有时候赶了一整天还可以找到过夜的野店或客栈,但是今天眼看着都黄昏了,放眼望去还是一片山呀水呀树林丛丛的,恐怕是连野店都找不着了。
阿青勒住缰绳停下马,已颠得酸疼的身子发麻僵硬到没感觉,但她还是勉强爬下马,来到车厢前尽心地问。
「王爷,看来咱们今儿是赶不到地头上了。要不你和莲小姐、段大人就在马车上将就着歇一夜吧,晚上阿青来守夜。」
厚帘子掀开,千载含笑的神情蓦地一愣,「你守夜?天这么冷,入夜更是寒风刺骨,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鸡鸭鱼肉青菜水果,冻不坏的。」她呼了口雾茫茫的白烟,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说不怕冷是骗人的,可她是个奴仆,又怎么能跟主子挤成一团?再说马车虽然宽敞,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挤到谁身边都不对。
如果真冷得受不了,她可以多披几件厚衣裳的。再说福王府待下人极宽厚,就连她这个小总管也蒙恩赏赐了一件黑狐大氅,届时真禁不住冷风寒雪,那暖呼呼的黑狐大氅也能顶阵子吧。
「别瞎说了,马车里位置还敞亮得很,你今晚也同我们窝挤一夜。」他眼底疼惜的神情毫不掩饰,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子。先煮些热食吃吃,咱们今晚就早些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