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她反握他的手,「我跟你走。」
五姨娘星夜兼程从丽京赶回谢家庄,发现谷梁朗已带走谢秋娘。
「什么?!」她跳得半天高,「栖渡山?这千山万水,夏天又要到了,没带仆人没盘缠,就这么走了?你们居然没半个留一留他们!」
「五姨娘……」老管家泪流满腮,「就让小姐跟姑爷去吧!姑爷是好大夫,就算不能医好她……姨娘啊,姑爷是一心一意为小姐的,让小姐也过过夫妻生活吧……」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五姨娘怔忡半晌,落下泪来。
「不成,我在这儿哭什么?」她擦擦眼泪,「我得整理个家成业就,等她回来好骂她呢!传商行的人来见我!」她越擦眼泪,流得越凶,「这死丫头……等她回来,我非好好骂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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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秋娘睁开眼睛只有这个念头。虽然马车里已经多备软铺了,她还是颠得一身痛。第一天行不到十里路,她已经面白气促了。
「还有多远?」她的声音不比呻吟大多少。
「很远。」谷梁朗替她拭拭汗,「今天这样就好,我们打尖吧!」
「天还亮着。」她不是不内疚的,这么慢慢晃着,要晃到哪年才到?
「睡中觉再走。」他将秋娘抱起来,村民都瞠目看着,秋娘觉得难为情,只得缩在他怀里。
天热,她没什么胃口,但是谷梁朗不让她躺着用餐,宁可半抱半扶着在众目睽睽下吃饭。
「我自己能坐。」痛死她也丢不起这脸。
他笑一笑,放开她。她手弱无力,筷子颤巍巍的夹了半天才能吃到,却不让谷梁朗喂。一餐饭吃得极慢,谷梁朗不但耐心等她,还将鸡胸肉撕碎,夹到她碗里。
「我不吃荤。」她讶异,「姚大夫说……」
「远行需要体力。」他笑笑,「妳不是喜欢说,除死无大事么?」
她也笑起来。村野客栈,当然又随和些,膳房也不可能为她特别做无盐羹菜。没想到这样粗砺的饭菜,却让她觉得有滋有味,吃得比平常多。
只是让他抱着进房,她实在窘得很。
她几乎一触及硬床板就睡着了。但是筋骨疼痛,转侧不禁有呻吟之声。谷梁朗想帮她推拿,发现她身上瘦得可怜,不知道怎么下手,谷梁朗踌躇了一会儿,将她裹在被里,和衣躺在她身侧抱着,让她舒服些。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蜷在谷梁朗的怀里,不禁两腮艳红,心口渐渐紧起来,但是谷梁朗稳定的心跳声,却让她身子慢慢放松。
他睡着的容颜异常安详。他……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啊!虽然只是怜悯,她也成了他的妻……
她哪有命成为任何人的妻呢?一阵酸楚让她眼眶发热。她不愿再想,继续倾听他的心跳,他动了一下,迷蒙的张开眼睛,秋娘赶紧装睡,他确定秋娘安然,搂紧一些,又朦胧睡去。
他对她……真好,虽然是医者对病家的好。
同行月余,她又不那么确定。
举凡如厕更衣沐浴,谷梁朗皆尽心竭力,体贴入微。秋娘压根不信什么「救天下心疾苍生」的鬼话。
他图什么呢?这样尽心照顾一个病鬼,家产他不要,钱财他不要,他到底要什么?
沐浴时怕她困窘,他先帮她沐发,眼睛绑着布巾,轻轻的将她放入浴桶。
「为什么?」她躺在热水里,在蒸腾的雾气中,低声的问。
「嗯?」
「你这样尽心尽力,照顾我无微不至……」望着自己枯瘦得可怕的身体,「这些是为什么?你可以带人来照顾我……」
他倒少有的脸红,「不为什么。我养不起别人。」再说,他希望秋娘能够放开胸怀,从沉重的压力里走出来。任何跟谢家庄有关人等,他都不希望跟从。
「我薄有资产……」
她急着希望有点贡献,没想到惹谷梁朗生气了。
「妳是我的妻!为什么要用妻产?」
这话在她心口重重的撞了一下,说不出是苦是甜,满心欢喜酸楚,却又想哭。「那不是……」
「那是!」他自己也吃惊了,这些年胸怀岂有波澜?没想到竟然会激动起来。他压抑了一下,「水冷了,我抱妳起来吧!」摊开浴单,正要裹住她,却没听到水声话语,他警惕起来,「秋娘?」
没有回答。
他匆匆的拉下布巾,只见她笔直的注视着自己,慢慢的放开掩着胸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不要别开脸。」
月余来她能进饮食,已经略略长了些肉,只是仍然瘦得肋骨可见,然肤白胜雪,娇细的腰肢和柔小的乳房还是让人屏住呼吸。
「很难看对不对?」她低语,虽然这样羞人,她还是鼓起勇气,「我能是谁的妻呢?」
「我们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的声音软下来,「起来罢。水都冷了,着凉怎么好?」
帮她擦身更衣,觉得背着他的细瘦肩膀不住抽动,心知她哭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欢喜,他没有安慰她,只是仔细的帮她擦干一头长发。
这样病弱的身体,却有这么美的头发。又柔又滑一光亮得像是一匹绸缎,缠绵在指尖,像是无尽情意。他细细的梳好,连挽起来都舍不得。
「我要知道,为什么?」她瘦削的脸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妳若乖乖睡觉,」他忍不住哄她,「明天天亮妳会在枕下看到回答。」
这让她失眠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了,等醒来,都快中午了,谷梁朗早已起床不在房里,她急急的摸向枕下,摊开来一看--
怜君风流高格调
她怔了一会儿,心知他改了中上唐诗〈贫女〉里的「谁爱风流高格调」。
不再问什么,她第一次忘了病苦,突然希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就算日日心痛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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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劳顿,她以为自己熬不过来,孰料竟然能够倚着窗赏景。
虽然想到冬儿不禁要哭泣一场,却比在谢家庄时宽怀许多。
谷梁朗不忌饮食,少用药饵,她会忍不住地哭泣发怒,却比在家时身体好些。
谷梁朗诊脉抓药,默然不言。他心知她此时虽体力渐壮,却无异饮鸩止渴。若卧床休养,少怒寡言,当然可以让她多活一二十年:现下让她宛如常人奔走,一旦发作,便极为凶险。
但是,躺在床上如废人般痛苦,还不如让她赏景玩水,好好的活过一场。
越认识她,越怜惜她。由怜生爱,渐渐在他心湖里深有涟漪。
他向来谨遵父嘱,情绪收敛平静,却让这聪慧而寿促的女子在心底烙下一片月影,再也无法无动于心。
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越过医者病家的分际太深。
轻抚着她丝缎般的长发,谷梁朗心中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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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饭馆里卖唱的小姑娘唱着古诗,谷梁朗和秋娘两个人有些怔忡地听着,秋娘低下头,脸一阵阵浅浅的泛红。
谷梁朗见她靥生红晕,发起呆来。不知怎地,相处这么久了,却觉得她越来越好看,反而觉得其他女子粗鄙了。
怜她弱质,这样千山万水跋涉,她居然也熬了过来,一声苦也不曾听见,这样反而让他心底越发酸楚,更细心的照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