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烈讲完,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场外走,后头一票手下跟着离开。
在座的几名老大委实被他的一番话给影响了,想着自己刚才上过香、鞠过躬也算对得起成爷了,再坐下来撑场面反而是给个检察官做面子,于是也一一离开。
不到几分钟,场内的人都走光了,原本就阴冷的灵堂更显凄清。
纪忻然蓦然站起身,跪麻的双腿险些让她站不稳,阎御丞微蹙起眉,伸手欲扶却被拒绝了,那张雪白的脸蛋抬起,黑眸疲倦地注视着他。
「你也走吧。」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语毕,她转向司仪,交代了几句话,便让司仪派人把门关上,自己则走到棺木旁,注视着父亲的遗容。
看着靠在棺木旁的身影,阎御丞察觉到那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他静默地看了半晌,转身离开。
***
火葬之后,骨灰送进灵骨塔。
记忆里,一向顶天立地如巨人般的身影,已然化成一小坛子的灰烬。
跟着田国豪回忻成山庄的路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熟悉景致,纪忻然突然开口,「田叔,爸爸恨我吗?」
那问话的方式,直接得如同十年前还是少女的纪忻然,田国豪微微一愣,才缓缓摇头。
「那么每年生日和过节,我来看爸爸的时候,他为何都不让我进山庄?」她疲惫的嗓音有着哀愁。
整整十年,她离开山庄后,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好好讲上话,她也不心急,一直以为还有时间,总有一天父亲会谅解她的选择,可是……
「为了保护妳。」田国豪沉默许久才开口。「他希望妳这一辈子都不要跟黑道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当年才会在妳和阎少爷不和的时候,还故意以要妳和邢家联姻的激烈手段逼走妳。」
纪忻然闻言错愕。
「如果爸爸不愿意让我和黑道扯上关系,为何不远离黑道,反而还在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后,重新和邢家来往?」
「黑道不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就算金盆洗手,一样是黑道中人,更何况成爷在道上名气这么响,对外宣布退出江湖后,也是三天、五天就来一群拜托他帮忙的兄弟。」他叹了口气。「成爷后来发现自己抽不了身,加上道上陆续发生一些事情,成爷顾念义气,只能尽快想办法把妳送走。」
办法就是强迫她和邢烈结婚来逼走她吗?
纪忻然不再言语,车子抵达忻成山庄时停在大宅门口,她下了车,田国豪却没有熄火,静静坐在车上。
「忻然,田叔只能送妳到这里了。」在道上向来严酷出名的他难得露出感伤的表情。「我答应过成爷,永远不要让妳和黑道扯上关系,所以以后妳也不要再喊我田叔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勉强继续道:「这十年来,妳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所以毋需再回头看,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今后除非妳抓到我,否则我们不会再见面。」
「田叔……」纪忻然话语未竟,田国豪已经果断地踩下油门,车子疾驶而去。
看着车影逐渐缩成远处的一点,她紧握的拳头,指尖已陷入皮肉,她却不觉得痛,她这才明白邢烈的一番苦心,也明白田叔没有出面阻止的原因,今后这些人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属于父亲的最后一点记忆,也迫不及待的将她摒弃。
天空灰暗沉郁,远处雷鸣响起,似曾相识的天空彷佛就要下起大雨。
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
第7章(1)
醒来时,她听见雨声哗啦啦地打在屋檐上。
仔细分辨,雨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风铃声。
这声音,熟悉得令人心安,是她最喜欢、最想念的山庄道场。
从公祭回来后,她在道场里不停地流泪,彷佛世界在眼前毁灭了,即使是当年离开,也不曾有这样的伤痛。
哭累睡着,梦中仍流着泪,昏昏沉沉间,感觉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她。
有人在她耳畔说:「别哭了,眼睛肿了很难看。」
那话语像极嘲讽,双手却轻轻拨开她的长发,用冰冰凉凉的物体替她擦干泪水。
是谁?她抓不住那道模糊的影像。
思绪逐渐从混沌中清醒,她微微动了动身体,这次清楚地听见梦里的声音。
「醒啦?」是低沉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
纪忻然一惊,连忙坐起,不知是谁盖在她身上的被单滑落,眼睑上的冰凉物体,也随之落在忽地横来的掌心中。
抬起眸,俊美的脸庞近在眼前,深邃精锐的黑眸正定定地瞅着她。
「阎!你怎么会在这里?」辨识出他,纪忻然错愕的开口,嗓音沙哑。
「哭了这么久还有声音讲话啊?」阎御丞微扯嘴角,把冰毛巾一把贴回她的眼上。「盖好,眼睛肿成这样,难看得要死。」
会在这里找到她,并不是偶然。
纪忻然很少哭,几乎不哭的,可是他一直都知道当她想哭的时候会待在哪里。
十年前他知道的事情,十年后也不会忘记。
一直到今天见到她,他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她,不管他当初是怎么决绝的说服自己离开,但年少时以为只是一时心动的情怀和对她的心意,却从来没有改变。
「你怎么会在我家?」纪忻然推开他贴过来的手和毛巾,追问着。
「下午律师通知我,纪伯伯在遗嘱里,把忻成山庄留给妳,把道场留给了我。」阎御丞声音极轻的说。
「骗人!」她睁着刺痛的眸子瞪他,想也不想的反驳。
「我有这么无聊吗?」他不以为意,伸手拉她。「起来吃东西,瘦得跟鬼一样,真不知道妳这十年都在干么。」
「你当然不知道。」她横眉竖目地拍开他的手,自己起身。
只是话一说完,才察觉太过暧昧,也太过酸楚。
「还在生我的气?」他顺势接了腔。
「我们只是老邻居,有什么好生气的。」她防备地回答,一面匆匆往门外走。
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有一段时间她得经常这么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去适应回头看不见他的新生活,就连在梦里梦见他,她都会很警惕地跟自己说:已经不一样了。
是的,已经不一样了,她必须赶快离开,她必须这么做。
但一拉开门,才要跨出,就见一帘子滂沱大雨从屋檐上泄下,她才想起外头正下着大雨,远处乍亮一抹白光,映照出泥泞小径。
纪忻然只是稍稍一顿,而后不再迟疑地倾身准备跨出。
「妳干么?」她的举动让阎御丞皱眉,一把将她拉回。「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妳要去哪里?」
「放开我!我去哪里关你屁事!」被猛力拉回的纪忻然恼怒地想甩开他的掌握,可他的手掌却像铁烙般紧紧箍住她,怎么也甩脱不开。
「怎么不关我的事?」平静而笃定的眸光静静瞅着她,他的声音显得严厉起来:「妳自己知道,我们不只是邻居。」
纪忻然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明明是他先背离的,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
她安静下来,红肿的黑眸看着眼前霸气优雅的男人,许久,才拨开他的手,冷冷开口。
「那又怎么样?」
沉默变得漫长,外头的雨声哗啦啦地响着,彷佛坏掉的收音机。
看着她熟悉的倔强表情,阎御丞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今晚他不该逼她,更不该因为她迫不及待的逃离而感到受伤动怒。既然重逢了,来日方长,他总会让她明白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感情,只是不该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