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央,掩月的几朵乌云向四周散去,皎洁的月光重照大地,博穆的心境亦同时光亮起来。他暗自嘲笑自己长年将聪明才智运用在沙场,遇上儿女私情,他的智力倒与宝吟不相上下,只会杞人忧天,书空咄咄,不如旁观者理性。
既然两相情悦,大可共结连理,对宝吟亦有益处,博穆如此自我说服。
只要双方在肉体上能共享情欲,他不在乎彼此在感情上能否沟通,他还谨记过去的前车之鉴,他宁愿要个忠于儿女的福晋,而非醉心权位的蛇蝎美人。
以往,身为皇弟的身份,自是无法与九五之尊的皇上相提并论,在权势与文采兢技赛上,他无法赢过那至高无上的皇帝。
如今,他以皇叔的身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睥睨于庙堂之外,但是思想成熟的他,不再幼稚地听从于无聊的批评,他只愿意将心思放在有用之处。况且年仅十一岁的皇帝,与之比较先天条件更为不平。
他不该再沉缅过往,为了未来的日子与襄王府的兴衰,他应有成家立业之举,与其处于被动的劣势,不如主动争取。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他当是妻子与女儿崇拜的目标。
望着坚实的马车,博穆清楚地知道睡于其中的,是他的未来,他该拼死保护。
第五章
越是靠近京城,明亭香越是不安,因为到那时她便得与这对父女分道扬镳。经过池畔的事后,她告诉自己,与博穆分手她不会有任何的恋恋不舍,惟一让她挂心的是宝吟丫头,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与她真有母女的感觉。
与宝吟共骑于马背上,两人细数着天上雁鹊与地上花草,她不时地能感受到骑在右侧的博穆所投射过来的目光,热切的程度不逊于池畔之时,令她心慌意乱。
那日他若未曾说出伤人的话,直接造成既定事实,她或许不会如此气恼;但是他那纨挎子弟的口吻,不知怎地就是令她气冲牛斗,无法视之如常。
“阿玛喜欢香姨。”在一阵安静之后,宝吟轻声道。
明亭香欲置若罔闻,却无法成功,于是轻声斥道:“胡说。”
一阵轻笑逸出宝吟口中,“阿玛看香姨的眼光,好似瞅着烤野兔,恨不得一口吞下肚。”比喻虽然不恰当,却是六岁的宝吟所能理解的。
“或许你阿玛饿昏头了。”明亭香轻蔑地说道。
“才不呢!”宝吟急于与明亭香分享观察所得。“阿玛吃得比谁都多,而且香姨身上的香气和野兔并不一样。”
话罢,宝吟转头在明亭香身上吸吸嗅嗅,希望她亦能有此香气。
向前倾身俯首,明亭香以鼻尖于宝吟的头窝处磨蹭,享受着她天生的乳香与丝滑的肤触,麻痒的感觉今宝吟格格娇笑着。
在马儿稳定的步履不为背上所载乘客嘻笑所影响,令她们无后顾之忧地玩闹。
“两位姑娘有何喜事,可否分享?”博穆趋近询问,欲加入她们的行列。
“阿玛喜欢香姨。”宝吟心无邪念地说道。
目光焦点略微调整,博穆转而盯住明亭香,“的确,阿玛喜欢香姨。”
宝吟满意地点头赞同,伸手自领口掏出一件物事,当成珍奇般献宝。
“香姨也喜欢宝吟,还答应回府之后,会替我调出专属于我的香气,让香囊贴身合用。”
瞧着于女儿细小指尖晃荡的香囊,博穆伸手向前欲取,宝吟毫不考虑地将香囊递交至父亲的大手上,速度之快令明亭香来不及阻止。
绯红色的缎布,以银丝绣着一对钤铛,香囊随着行动摆荡飘出芳香。
质地与样式和他珍藏的香囊或许不同,但是针法如出一辙,可以瞧出是出自同一女子之手。难怪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现下终于恍然大悟,于三年前的冬夜中,两人早有一面之缘,她就是在冬雪中冻得发颤的小东西。
“看来你的女红精进不少。”博穆甩着香囊说道。“怎么我们见面的季节若非严寒即酷暑,你想未来可有中庸之道,于春秋两季共处?”
被他认出身份,明亭香亦喜亦羞,双颊绯红。
将香囊交还宝吟,看着她急忙戴回颈项,珍视的程度与他相同。
至此他更相信她足以担当襄王福晋身份,她已然获得他们父女俩的喜爱。
在前方等候的克善示警盗匪来袭之时,他已不浮躁犹疑,决定返回皇城的首要之事,便是请求太皇太后下旨拴婚,拴住两人的未来。
他愿将惟一的掌上明珠交托予她,他愿为保护她们卖命,置死生于度外。
当博穆抽出长剑,与四名护卫围成一道防线之时,他所保护的不再只是女儿,而是一个属于他的家庭,有妻、有女,还有未来可能报到的幸福。
“你必须动手。”
“我不行,他是活生生的肉体,不是块布料,我下不了手。”
“可恶,你非动手不可。”
七嘴八舌的争论声将博穆自黑暗中唤醒,伴随而来的,是背上如火烧的灼热。
忠心的仆人围在他的周围与明亭香争吵,她绞扭着手指,眼眶不住泛泪,咬着牙不停摇头拒绝,宝吟亦陪在她身边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他们专注于争执都忘了他的存在,他为了排解争端,张口出声欲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不料逸出双唇的却是一声呻吟。
“别动,王爷,您受了重伤,急待治疗。”倪忍急忙出言阻止。
背上的灼热所为何来,谜面终于解开。
“那为何你们忙着逞口舌,放着我血流不止置之不理?”博穆用仅存的力气挑起了右眉质问。
明亭香闻言将手指绞得更紧,指尖的血路被阻断,指甲苍白得与她的脸色相仿,她的表情仿佛吃下了令人作呕的食物,濒临恶吐的边缘,比起自身的伤势,她的状况反倒让他担忧。
“您的伤口需要亭香姑娘的针业工夫缝合,方能抑止血流。”倪忍语气中不乏抱怨。“现在只等姑娘鼓足勇气就成了。”
虽然保命要紧,但是博穆不会自私地只顾自己。
这种程度的伤口,身经百战的他们早已视之如家常便饭,比这更血肉模糊的,更是屡见不鲜。可是亭香对血腥之事从未接触,于此时手软退却是情有可原,强硬要求她可能造成反效果,她要是昏厥不省人事,他可不敢想像由倪忍几个大男人在他身体穿针引线会是什么情况,而由宝吟动手,他铁定是生不如死。
他将手臂以肘关节支地欲起身,不意却牵动伤口,引起灼热的疼痛,博穆倒抽了一口寒气。
不忍他多受无妄之苦,明亭香又双手抱住他的巨掌,轻柔地置于大腿上。
“你得动手,要疗伤只能靠你。”博穆气若游丝地要求。
“我……我……做不到。”明亭香嗫嚅地婉拒,泪如雨下。
“坚强一点,让我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流尽血液致死,你愿意吗?”
明亭香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那就动手吧!”博穆反手握住她白皙的柔荑,使尽最后的力气鼓励她,立即精疲力竭再次陷入昏迷。
这对他而言是天赐的恩典,起码她不必看着他咬牙忍受痛苦,明亭香抹去脸颊涕泪纵横的痕迹,将他的手臂于他身侧安置妥当,她起身备妥即将使用于他身上的针线,拼命深呼吸稳定双手。
原本穿在博穆身上、被盗匪一刀划开、沾了血的坎肩与长袍,早已被脱下丢于一旁,在她面前的,是他强健结实的背,与那条自右肩砍下延伸至左腰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