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还……活着?」海珊瑚脸色惨白,唇齿发颤。
云霓不但没死,还跟着羽竹使节一起进了王城,她必然是听说王宫里出了个冒名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寻求外援。
糟了!明日风劲将设宴款待两国使节,到时若是云霓忽然现身……
「不行!不能让风劲见到她!」她惊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会得知真相的,不能让他们见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静一点--」
「我怎能冷静?如何冷静?!」
云霓已经进王城了啊,明天就将入宫,若是他们俩见了面,那她怎么办?风劲一定会马上认出她是假冒的,他一定会震怒,气她欺瞒他、耍弄他。
他会恨她,恨死她了,他会马上将她踢到一旁,肯定不会再要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一念及此,她一颗心忽地冷硬起来,抬眸望向海浪,「带我去见她,海浪,我要去见云霓。」
「妳想做什么?」海浪皱眉,「她现在和羽竹使节在一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恐怕会得罪羽竹,惹来争战。」
「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她。」她狠狠瞪他,「你若不肯带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见她!」
她歇斯底里的反应骇住了海浪,他惊愕地注视着神情近似疯狂的她。
「你带不带路?」明眸绽出阴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终于点头,「好,我带妳去。」
于是,在海浪的掩护下,海珊瑚乔装打扮,偷溜出宫,来到迎宾馆外。
迎宾馆毕竟是使节居住的地方,戒备颇为森严,海浪担心形迹败露,决定孤身进去,绑架云霓。
他吩咐海珊瑚悄悄躲在外头林子里,等候他将人带来。
月光皎洁,疏影横斜,海珊瑚藏在树后,一颗心几欲跳出心房。
云霓没死。她一直以为自己杀死了她,没料到她还活着。
她颤着心韵,想起当时她假扮成猎户的妻子,以世上难得找到与自己容貌如此相仿之人为由,热心地邀请云霓用膳留宿,与她促膝长谈。
云霓并未透露自己正在逃亡,也未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分,她亦假装不知,只热情地招呼她。
她留云霓住了两晚,这两夜,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意欲行刺,却总是在最后关头缩回手。
她对自己生气,恨自己懦弱无胆,一次次放过大好机会。
终于在第三晚,当她换上云霓的衣裳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时,云霓忽然醒来了,对她的举动起了疑心。
她不得不采取行动,握起早就预备好的利刃,对着云霓的胸口一刀插下,血花顿时飞溅,染上她的脸……
回忆至此,海珊瑚蓦地惊恐,双手正面前乱舞,仓皇地想挥开那不存在的夺魂血花。
别过来!别过来!闪到一边去!
别缠着她……
她一声低咽,瘫软地跪下身子,睁大一双眼,却什么也瞧不见,唯有一片残红。
为何没死?明明流了那么多那么多血啊!那凄艳的血,如晚霞夕照,一下子染红了她的世界。
为伺还不死?为何还要回来与她争夺风劲?
「……你是谁?绑架我意欲为何?!放开我!」云霓清锐的声嗓忽地闯进海珊瑚迷蒙的神志。
她身子一凛。
「我命令你放开我!听到没有?」云霓厉声喝斥。
她「命令」海浪放开她?海珊瑚敛下眸,忽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破碎,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摇欲坠的风铃。
就连身陷险境,云霓仍不改公主本色,如此庄重严厉的语气,多适合一个王家女儿高贵的身分啊!
她就做不到,再如何用心模仿,还是学不来这等风度。
她站起身,从树丛后走出来,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地射向云霓。
云霓见到她,顿时了悟,「是妳!」
「是我。」海珊瑚应道,以眼神示意海浪放开她。
云霓得了自由,也不急着脱逃,淡声问道:「妳近日在宫里假扮我,过得还快乐吗?」
「非常快乐。」她得到的快乐,是云霓此生永远无法想象的。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曾经被抛弃过的人尝到让人捧着疼着的滋味,会是何等幸福!「若是妳永远不回来,我就会更快乐了。」
「我当然要回来。这是我的国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难道我就不是吗?」海珊瑚朦胧低语,喉间泛起酸味。
「什么意思?」
她不解释,径自走向云霓,满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为何没死?」
「妳的刀刺偏了。我醒来后逃出小屋,一队经过的难民救了我。」云霓神色自若地说道。
好幸运、好命大的公主,她凭什么受尽上天怜爱?
海珊瑚怨恨地想,血凝结、心冻霜,神魂漠然飘荡。
「妳应该死的。」她冷瞧着云霓,一字一句吐落, 「这世上,有妳就没有我。」
「妳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谁?」
「我是谁?」海珊瑚黛眉斜挑。
这问题,问得真正可笑!她是谁?她姓啥名何?她曾经拥有过真作属于自己的名字吗?曾经得到过属于自己的身分吗?
她没有自我,她谁也不是!海珊瑚忽地狂笑出声,银白月光下,她不停颤动的身影凄厉如鬼,看来格外诡魅。
「我是云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她嘶声喊,银刃在蝶袖翩然间闪过冷光……
第十章
「珊瑚!」
「珊瑚!」
两道声嗓同时起落,朝海珊瑚袭来。
她心神迷蒙,还来不及辨别是谁的声音,握着刀刃的藕臂便遭人一把擒住,激动的娇躯亦被紧箍入怀。
「放开我!让我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直觉地挣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妳给我冷静点!」
这凌厉的嘶吼硬生生敲进她耳膜,她停止挣扎,扬起失神的眼。
是风劲。是他抱住了她,阻止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都看到了,什么都瞧见了。她再也瞒不住他,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扮演云霓,当他掌心里那个听话的小娃娃。
完了,都完了。她眼前一晃,身子摇摇欲坠。
「妳还好吧?珊瑚,振作点!」
他唤她珊瑚,他居然唤她珊瑚--他果然什么都知晓了,什么都明白了。
「你、你在叫谁?风表哥,我不……我不懂。」她扬起苍白的唇,颤巍巍地笑。
好悲哀,她居然还想继续装傻?明知谎言已被戳破,还妄图力挽狂澜。
「妳不必瞒我了,我都知道了。」风劲不忍地看着她,「我早知道妳不是云霓。」
「你、你怎么……我是云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她虚弱地辩解,颤抖的嗓音却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他果然也没被她说服,沉着脸,阴郁地望她。
她心跳一停,「你……何时知道的?」
「那天晚上妳来寝宫找我,我就猜到了。」他揽着她,沙哑地说道,「妳对我喊冷,说妳怕冷、怕痛,那时我就猜到了。」
「为、为什么?」
「因为云霓是个公主,她从小是让每个人疼着长大的,她小知道冷,也不晓得痛,她从未曾尝过这些滋味,又如何会懂得害怕。」
因为不曾尝过,所以不懂得恐惧?海珊瑚心下一沉,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失败了。
她根本演不成云霓,装不来养尊处优的公主,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是枉然。
因为她怕冷、怕痛,因为她懂得恐惧,深深体会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