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强地抿起唇。
「恋辰--」
她蓦地扭头瞪他。「我怎么睡得著?妈妈在医院里生死不明,我怎么睡?」嗓音尖锐,掩不去怨怒之意。
湛幽的眸掠过黯影。他不再劝她,拿起一本杂志翻阅。
她则继续瞪著窗外。
最后,在僵凝的氛围中,两人抵达了台湾,跟著立刻驱车一路直奔医院。
好不容易冲进病房,映入罗恋辰眼瞳的,却是令她最害怕的景象--
她的父亲跪坐在床畔,紧紧握著母亲的手,而她的母亲,全身上下罩著白布。
那清冷的白,绝情的白,宛如极地最寒冷的冰雪,瞬间冻凝她的心。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骗人的吧?
「爸?」她颤然唤道,逼出喉间的嗓音,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沙哑。「爸?」
听闻她的呼唤,罗父一震,仿佛这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他转过头,苍老疲倦的脸满是犹疑。
「是……恋辰?」
「是我,是我!」她痛喊一声,跪倒他面前,紧紧握住他寒凉的手。「爸,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妈妈--」她敛眸,不敢也不愿望向床上那片慑人的白。「这不是真的吧?我在作梦吧?这……不是真的。」
「她一直……在等你。」罗父忽地捏紧她的手。「强打著精神,一直在等你。」嗓音一颤,老眸滚落热泪。「她要我告诉你,她不是故意不等的,不是、故意的--」
「别说了!爸,别说了!」伤痛的泪水断线般地自罗恋辰眼眶坠落,她抱紧父亲,哽咽不止。「是我的错,是我来得太晚,是我错了。」
要是她早点回来,也许母女俩还能见上最后一面,不至於就这样天人永隔,让母亲含恨而去。
一念及此,她哭得更厉害了。「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早一点回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我一直打电话找你,为什么不接呢?」罗父哑声问她。
她悚然一惊,迷蒙的眼瞥向站在门口的白谨言。后者仿佛不敢看她,别过头去。
是他!她木然地想,是他断了她与父母的联系,是他让父亲来不及联络上她,都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蓦地起身走向他,雪白的容颜高高扬起。「那天晚上的电话是我爸打来的吧?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叫醒我?」
沉痛的控诉撕扯他的心,他跟著刷白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练琴,不许我办手机,连我爸妈也得透过你才能找到我。可是……你凭什么连他们的电话也不让我接?凭什么自作主张断绝我们的联系?凭什么替我决定参加比赛才是最优先的?凭什么?」她逼问,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更尖锐、更激愤怨恨。
她恨他吗?
极度的惊恐排山倒海,瞬间席卷白谨言,他全身发颤。「你听我说,恋辰,我……」
「我不听不听不听!」她歇斯底里地喊,失去母亲的哀痛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恨,她怨,将所有怒气发泄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说什么弹琴的路只能一个人走,你自己孤单一个人,就强迫我也要孤单一个人,我不要!我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向他们撒娇?我连……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都怪你!都怪你!」说到心酸处,她忽地握拳捶打他胸膛。「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早一点赶回来就好了,我妈妈……也不会走得这么遗憾--」
他撑住她瘫软的身子,注视她的眸满蕴愧悔。
「对不起,恋辰--」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用力推开他,恨恨瞪著。「对不起可以换回我妈一条命吗?对不起能让我见到她最后一面吗?她死了!死了。我再也……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忽地,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
白谨言连忙展臂扶住她。
「放开我!」罗恋辰再度使劲挣脱,这一次,索性退开好几步。「我不要你再碰我,我好累,太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著怎样讨好你,怎样令你开心--弹出你的声音又怎样?你还是不开心,我根本就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结果,还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我--」她喉间一梗,再也说不下去,眼睫一颤,又落下两行泪。
他看得心痛,「恋辰--」
「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不要了。这样爱一个人真的好累,好累,我不要了。」她哭著摇头,一面后退,直到身子抵上窗棂,回眸扫了一眼玻璃窗,瞳底忽然燃起可怕的火苗。
不祥的念头掠过白谨言脑海,他上前一步,直觉想阻止她。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拉住她之前,她已经扬起右手,不顾一切往玻璃甩去。
透明的玻璃迅速裂开几道不规则的纹路,而她的手,沾满艳红的血。
他楞楞瞪著汨汩流出的鲜血,恍惚间,仿佛回到自己的手被划伤的那天。
那天,他失去了「钢琴之手」。
那天,注定了他的钢琴生涯走到尽头。
那天,他宁愿自己当场死去。
那天,他永远不想回想起的那天--
「啊--」椎心狂吼蓦地拔尖而起,他冲向她,执起她受伤的手。「你、你疯了吗?恋辰,居然这样毁掉自己的手?你疯了吗?」他凌厉斥责她,焦急的模样宛如她伤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我没有疯。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相干了。」相对於他的狂乱,她显得冷静。「你不再是我的老师,我也不再是你的学生。」
「你--」
「你最在意的,一直是我的手,不是吗?」罗恋辰凝望他,痛楚而凄凉。「就当是还你这几年栽培我的恩情吧。以后它还能不能弹琴,就看我的造化了。」
「别说了,别说了。」白谨言再也听不下去,拉著她就要往外走。「我们去找医生,医生能治好你的,一定会的,你一定还能弹琴,一定能。」破碎的嗓音与其说是安慰她,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会毁的。她的手怎么能毁?
毁他的就够了,够了!别让她尝到跟他一样的痛苦,千万不要!
他心慌意乱,闭眸暗祷,期盼上天别太狠绝。
然后,他听见她哽咽却坚定的嗓音--
「爸,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我会回来陪你,一直陪著你。」
他猛然一震,听出了她真情的许诺隐含的决绝之意。
她,真的打算离开他。
这领悟来得迅捷,也来得凌厉,恍如利刀,精准地刺痛他的心……
第十章
她离开他了。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本来她闯进他孤寂的人生轨道就是个意外,没道理这个意外得持续一辈子。
她的离开,是必然,不得不然。
他必须接受。
也只能接受。
搁下汤匙,白谨言怅然的眸调向窗外,漫天雪絮飞扬,又是圣诞将近的时节。
舔了舔唇腔内甜腻的味道,他漫漫回想前几年的耶诞,不是陪她回台探望父母,就是带著她满欧洲跑,每年都是热热闹闹的,甜蜜欢乐。
今年,他又是一个人了。
也没什么,从十六岁离家那年,他就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吗?别说这西洋味浓厚的圣诞节了,就是农历春节、中秋节,他也经常一个人过。
陪伴他的唯有钢琴。
一直只有钢琴。
转回眸,他拾起汤匙,舀下最后一口冰淇淋送入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