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他不敢相信。
很好。总算也有让他震惊的时候了。
她胜利地回凝他,胜利地扬起下颔。「我要谈恋爱,我要接受吉尔的追求,我要知道爱情的滋味是怎样的,我要抓住『爱之梦』的感觉!」
他定定瞧她,好半晌,才沉著嗓音开口:「你的意思是,为了弹好『爱之梦』,所以你要谈恋爱?」
「对!」
「那你喜欢那个男孩吗?你对他有特别的感觉吗?」他问,神色阴沉冷黯。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只要他能帮我领悟爱情的滋味就行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字一句自他齿间迸落,他看起来像是气疯了,眼瞳急遽收缩成冷冽的光点。
罗恋辰不禁惊惧,身子颤了一下,却仍倔强回话:「我当然知道。我想弹好钢琴,所以想增加自己的人生体验,我……」
啪!
清脆的巴掌甩去她狂放的宣言,不轻不重,正好震落她氤氲眸中许久的泪雾。
她倒抽一口气。「你、打我?」
「你给我清醒一点!」白谨言怒咆,显然完全不对自己方才的举止感到歉意。
她喉头一梗。「我、我哪里不清醒了?我错了吗?」
「你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你、你凭什么、这样教训我?」罗恋辰颤著嗓音,咬著唇拚命要自己忍住不哭,可泪水却不争气地一颗颗滚落。
他打她,他居然打她?而且打了之后居然一点也不心疼,仿佛一切全是她自找的--
「你回去!」他忽地冷声命令。
她一愕。「什么?」
「回家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可是--」
「从这边坐电车几站就到了,你不至於不认得路吧?快走!」
她被他那样冷漠的神态冻伤了,身子一凝,久久无法动弹。
他恼怒地瞪视她。「快滚出我的视线!马上!」
狂暴的怒吼宛如雷电,一下子劈毁了她所有的防卫。她心碎神伤,痛喊一声后,掩面疾奔而去。
第七章
下雪了。
罗恋辰狂奔的身影才刚淡去,今冬的初雪便静静落下,无声无息地。
捻起一朵雪花,白谨言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赏雪,教她如何堆雪人。
从冬季来临后,她一直期待著下雪,每日清晨总会冲到窗前,检视窗外的世界是否在她不知不觉间,偷偷妆点上了琉璃白雪。
每一天,她总是失望,可喃喃抱怨几句后,又重新燃起希望。
不管怎样,雪总会来的,因为这是维也纳啊,冬天一定会下雪的。
她总是这样天真地笑道。
是啊,雪总会来的,就像她总会长大,总会从少女长成一个女人。
一念及此,白谨言仰起脸庞,任雪片落上眼睫、滑落颊畔。冰凉的雪似乎逐渐灭了他心中的怒火,却也慢慢带起一股难言的惆怅。
她长大了,开始懂得自己的琴声还欠缺了感情;她长大了,明白最美、最动人的琴声,总是来自於亲身的体验。
她知道自己欠缺了什么,现在,要开始寻找了。
激动的波涛蓦地在白谨言心海翻滚,他咬紧牙关,拚命想压下急遽窜上的不祥之感。
为了弹好钢琴曲,她不惜玩一场恋爱游戏。
喜不喜欢他又怎样?只要他能帮我领悟爱情的滋味就好了。
她怎会这么想?怎能这么想?
是谁把她教成了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孩?为了精进己身琴艺,不惜利用他人的感情--
是谁把她教成这样的?
难道不是你吗?
低沉的声嗓蓦地在白谨言浑浑噩噩的脑海里敲响,他猛然一震,张大眸,惶然瞪著漫天雪花。
难道不是你告诉她,弹琴这条路只适合孤独一人?
难道不是你警告她,除了钢琴,眼底不许容纳任何人事物吗?
是啊!都是他,原来始作俑者就是他。
他伸手扶额,唇间迸落苦涩又讽刺的笑声。
是他把她教成这样的,是他让她步上了自己的后尘--
满腹思潮汹涌,白谨言踏著犹疑的步履,在充满节庆味道的街道徘徊,忙著为家人朋友选购圣诞礼物的行人在他身旁来来去去,脸上表情都是欢愉快乐的,偶尔也有人友善地对他点头微笑,他只是茫然以对,因为他从来不习惯跟路上的行人打什么招呼,也从来不习惯去分享别人的喜悦。
他孤独地走著,就像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音乐的道路上,渴望有一天能抵达完美的殿堂,眼中除了钢琴没有别的,直到最后,这不顾一切的孤傲,却让他摔了重重一跤。
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他想著,忽地有股想灌醉自己的冲动,随手推开一家酒馆的门,他笔直走向吧台,点了一杯双份威士忌,一仰而尽。
然后,又一杯。
再一杯……
直到一道讶然而沙哑的声嗓在他身后扬起--
「白?是你吗?」
他停下饮酒的动作,回眸迎向一张淡淡妆抹的丽颜。
「丽西?」
「真的是你!」确定眼前的男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丽西水亮的蓝眸夹杂著惊喜与神伤。「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又怎么会来?」他有些困惑。「我以为你回英国了。」
「下礼拜才走。我……呃,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多住了一阵子。再回到这里,发现我还挺怀念的。」
「维也纳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怀念的,不是这座城市。」丽西若有深意的说著,在他身畔坐下,招手示意酒保。「给我来杯琴汤尼。」点完酒后,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酒保送来调酒后,才转向白谨言。「Cheers?」
「Cheers。」他回应,举起酒杯轻轻与她的一碰。
玻璃杯撞击出好听的声响,丽西听了,微微一笑。
浅啜一口后,她以手托住线条优美的下颌,偏头凝望白谨言。「你看来心情不太好。」
他不置可否。
「还记得这里吗?」她问。
他茫然瞥她一眼。
「忘了吗?」丽西若有所失。「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啊。」
第一次约会?
白谨言神志一凛,抬眸审视周遭。
墙角倚著一个木头酒桶,旁边是一架老武点唱机,嵌在墙壁上的电视,正转播著一场足球赛,吧台与桌椅都是温暖的原木,就连窗边廉幔的图案色泽,也带著点老旧时代的味道。
感觉很温馨的一家酒馆,但也很平凡,这样的酒馆在维也纳随处可见。
「……真不记得了吗?那时候你带我来这里看一场曼联的足球赛,因为你知道我是曼联的球迷。」
原来如此。
没想到自己随便走进的一家酒馆,竟是他与丽西初次约会之处。
他完全忘了,可她却清楚记得。转头望她,湛眸掠过歉意。
「你忘了。」她平板道。
「对不起。」
她没说话,伸手拢了拢秀发,唇角噙起一丝苦涩。
「对不起,丽西。」他再度道歉。
「没关系,我早知道你其实没用太多心思在我们的关系上。」她涩涩地说,「那时候是我自己一头热。」
「不是这样的,丽西,我……」
「你只是想玩一场恋爱游戏。」她淡声接口,平静的神情似已无责怪之意。
白谨言难抑愧疚。
「我一直到后来才明白,你根本没爱过我,你爱的,是恋爱的感觉;你要的也不是我,要的,是能帮你体会爱情的女人。」
「……对不起。」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这一句。
丽西眼眸一酸。「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深吸口气,蓦地握住他的手,柔柔抚触。「是我毁了它,也……毁了你。」金色眼睫一眨,逸落两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