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说吧,水莲,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的能说吗?
她转过头,他正仰著脸等待她的解释,端正的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来很可恶,却又带了些……不可思议的温柔。
心韵,难以克制地狂乱起来。
奇怪,她以前曾经看过他这样的神情吗?
「说啊。」
莫名地,她身子僵直起来,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齐京,你看过『回到未来』这部电影吧?」
他扬眉,「看过啊。」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别开玩笑了。」
什么嘛。她怒视他,不服气地噘唇。她都还没说完呢。
「有什么理由就说出来,不要编这种可笑的故事。」他轻描淡写地堵去她的辩解。
她咬唇,心里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这可不是天方夜谭,是真的啊!
「那只是电影,不可能会有回到过去这种事。」
「哈!你又知道了。」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能判断。」他不理会她的讥刺,迳自说著,「第一,未来的几十年内,科技绝对不可能进步到发展出什么时光机器来;第二,就算爱因斯坦的『虫洞』理论是可能的,人类发现的任何宇宙物质进去後,也只会被压得粉碎;第三,就算一个人真的能回到过去好了,他在过去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是会造成历史的大混乱。就本质而言,『回到过去』这件事已经是历史的矛盾了。」
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虫洞?又什么历史矛盾的?为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彷佛看出她的迷惑,湛眸闪过一丝近乎好玩的辉芒,「你—定没听过『混沌』理论吧?」
那又是什么?
「简单地说,一只在台湾拍著翅膀的蝴蝶,都有可能扰乱南美洲那边的气流。」
她好像有点懂了。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影响未来,也许只是现在跟齐京吵上这么一架,以後陈水扁可能就当不成总统。
这听来很荒谬,却是有可能的,至少她自己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啊。她不会嫁给齐京,不会流产,不会在奔出医院时发生车祸,当然也就不可能莫各其妙掉回十七岁了。
那她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不在这里,又怎会改变一切?该发生的事情还定会发生,然後发生以後又发现其实不会发生……
天!愈想愈混乱了啦!
究竟怎么回事?这一切只是她在作梦吗?不行,她要再好好想想。
她抱住头,继续用力思考。
如果这一切违反自然界的定律,那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一场梦吗?她的一切努力终究只是徒劳吗?
她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吗……
齐京讶异地望住她,见她涨红了一张脸,一下嘟嘴,一下皱眉,拚命想从思考的迷宫中脱困的表情,他忽地笑了,清朗的笑声回旋,与水声相和,竟宛如协奏曲一般动听。
她陡地从迷思中回神,不敢相信地瞪他。
他笑了?!
他的笑容……蕴著未成年的青涩,可却又那么自信昂扬。
真是太可恶了!他才十七岁啊,为什么能笑得那么笃定、那么从容、那么令她这个比他大上好几岁的老女人心中小鹿乱撞?
可恶!真的好可恶!
没注意到她不甘心的神情,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上草屑的学生裤。「我不晓得原来你的表情这么丰富。」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你、你做什么?」
「牵你的手啊。」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倒抽一口气,直觉往後退,不幸踩空了一步,重心不稳的身子直直往後坠。
「水莲!」他惊喊一声,想拉住她,可她後坠的力道太猛,他反而也跟著摇摇晃晃。
结果是两个人同时跌落溪里。
「好难过……」冰凉的水花毫不客气地溅入程水莲眸中,她一面跌跌撞撞地想自水里起身,一面用力想眨去眼中的冷涩。
「怎么了?你没事吧?」焦急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我……没事。」她伸手抹去脸上狼狈的水痕。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受伤?没有啊。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不但没划上任何—道伤口,甚至连跌倒所带来的痛感也没有,她整个人像是跌人一团柔软的棉花里,一点也不疼。
怎么会这样?溪里可全是尖碎的细石啊!就算不扎伤人,光撞上也够疼的了。
她扬起睫,待眼瞳映入齐京依然坐倒在溪里的身影後,才恍然大悟。
是他……护住了她!是他将她整个人包容在怀里,拿自己的身体当肉垫保护她。
所以她才能毫发无伤,所以他才摔得如此难看。
她落下视线,一道顺著水流飘动的血痕迅速扯痛了她的心。「你受伤了!」她尖声喊道。
齐京跟著她调转视线,不甚在意地瞧了眼手臂上的伤口。「没什么,一点小伤。」
「怎么会是小伤呢?」
她急了,意欲蹲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他却轻轻推回她。「你先上岸。」
「可是……」
「先上岸!」他想站起身,脚踝却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怎么啦?」注意到他一闪即逝的痛苦神色,她著急地问。
「脚可能扭到了。」他淡淡应声。
「什么?」她容色一白,「那我扶你……」
「不用了,你先上岸。」
又命令她了!
她忽然生气起来,狠狠瞪他一眼,然後伸出手,「我扶你起来!」
「水莲,我说了你先——」
「我要扶你起来。」她截断他的话,不理会他蹙眉的表情,迳自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臂膀撑起他,「站起来。」
他站起来了,在她的扶持下慢慢走回岸上。
她没有立即放开他,寻了一块表面稍微平滑的岩石让他坐下,又掏出手帕沾湿,轻轻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
在检视过那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的伤口後,她秀眉紧紧颦了起来。
「还说一点小伤呢,要是感染那可不得了。」她喃喃低斥,专注地帮他清理伤口,丝毫没注意到头顶上的俊颜正以一种新奇的眼神瞧著她。
好一会儿,她终於用手帕包扎好伤口,吁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正好对住他灿亮深湛的眼。
她心跳一乱,「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变了,水莲。」他轻轻开口,眼眸仍是那样深深地圈住她,「你现在很不听话。」
「我——」她咬牙,既为他深邃的眼波心慌,又为他所说的话气愤,「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你以为自己很强吗?受了伤一点也不疼吗?脚踝扭到了让人伸手扶一下会怎样?干嘛这么别扭啊?」
「别扭?」
「对,别扭。」她站起身,手指点著他额头,「没看过像你这么倔强又别扭的小孩,简直气死人!」
「小、小孩?」他闻言,呛了呛,嘴角怪异地抽搐。「你叫我——小孩?」
「不行吗?」她犹未察觉自己犯了什么语病,依然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教训他,「才十几岁而已,有必要老是摆出一副酷样吗?你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一点、开朗一点?」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又阴沉吗?」他低声问,平淡的口气隐隐蕴著—股不寻常。
「对,我就是这意思!」
「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她愣了愣,总算看出他的神情不对劲,也蓦地领悟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竟以长辈的口气责备他……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