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紧,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妳别介意张伯说的话,语涵,他只是太激动了。」
她没回答,依旧垂着螓首。
「语涵?」见情况不对劲,他焦急地唤了一声,「妳没事吧?」
她这才慢慢仰起容颜。
宛如一道雷电劈过,他强烈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缓缓划过两道水痕的苍白脸颊。她……哭了?
「你真的……出了车祸吗?」她颤声问,眼眶泛红,「什么时候?」
他僵住身子,「……十七岁那年。」
「就在我……离开后不久?」她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不肯回信给她,怪不得他音讯全无,因为他出车祸了,因为他被撞伤了,因为他失去了投球的手臂。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因为,他再也没机会实现梦想了。
因为一场车祸,他被迫放弃一生的梦想;而她竟还雪上加霜,毫不容情地在他伤口上洒盐--说他没用、说他无能、说自己瞧不起连梦想也抓不住的男人。
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听着这些话的?他怎能忍得住不反驳她、不怒骂她?他怎能由着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逞口舌之利?他怎能……这样万分温柔地让着她?
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我很……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着,眼泪像出闸的水,汪汪流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多少声对不起,才能弥补她犯下的错?要多少歉意,才能愈合他残留心口的伤痕?是不是永远不能弥补了?不能愈合了?
想着,她胸口紧紧揪疼,泪眼迷蒙地望他。
「没事的,我没事的。」他急急劝慰她,神色间丝毫不见为自己旧伤的疼痛,只有惊见她泪颜的不舍,「妳别哭啊,别哭啊。」
为什么他还是一心;恳挂念着她?他不恨她吗?
「别哭了,语涵,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没什么的。」他拍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好了,我送妳回去吧。」他抬指,替她抚去泪痕。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温柔?为什么总是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只是个尖刻、自私、无情的女人啊!就像张伯说的,她只是个……坏女人啊。
她推开他,僵硬地转过身。
这不像她。人称「火玫瑰」的她当众泪流满面?传出去恐怕会笑掉人家大牙。
苍白的唇自嘲地扬起,她甩甩一头秀发,展袖拭去颊畔不争气的泪水。「我自己回去。」
淡淡拋下一句后,她没给他任何劝说的机会,提起步履,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外奔去,奔进苍茫的、无边的、彷佛永不到尽头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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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么回来了?」
星期一一早,当正准备上庭的凌非尘抬头望见走进他办公室的娉婷倩影,禁不住一怔。
「我不想再插手管这件案子了,非尘。」莫语涵容色雪白,「你的案子你自己解决,恕我不能帮忙。」
「究竟怎么了?」凌非尘起身走向她,湛幽的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妳跟温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她激烈否认,却是涩然苦笑,「什么也没有。」
他没再逼问,只是静静望着她。
察觉他深刻的眼神,她苦笑更深,却只是将一叠资料交给他。
「这是我这次去绿园做的一些笔记,你参考一下,也许有帮助。」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先提醒你比较好。」
「什么事?」
「乔羽睫……好象很早就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什么?」凌非尘一震,神色一变。
果然是在乎她的。莫语涵悄然叹息,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希望你一切顺利。」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淡淡奉送这样一句祝福。
虽然两人交情谈不上多好,但毕竟也算是一对默契搭档,她可不希望见到他像自己一样仓皇逃回。
这滋味,不好受啊。
第八章
她回台北了。
如此匆匆,是为了躲避他吧?!
终究是失败了吗?失去的东西果然再也要不回,过往的时光再难追寻。
人生,原是如此。
想着,温泉嘴角一扯,牵开苦笑。
他独坐厅内,敛下眸,拿方才烧开的水冲过陶壶里的茶叶,然后提起陶壶,画圆洒落茶露。
盘里,栖息着两只茶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明明只有一个人,何必准备两只茶杯呢?可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拿出了一双。
也许是一个人喝茶实在太过无聊,也许他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他一起,也许只是因为,他泡的是她曾经最爱喝的茶,虽然物换星移,她早改了品味,他仍没忘了在每回品茶时也为她留上一杯。
只是习惯。习惯而已。
暮色渐浓,苍茫袭进厅内,漾开一室烟迷蒙胧。
他深深望着茶杯,良久,良久--
「泉哥哥,你在干嘛呢?」清亮活泼的声嗓忽地在门口处扬起。
他抬头,迎向孙采云青春明媚的倩影,她蹦蹦跳跳,神态开朗至极。
「妳怎么又来了?采云。」
「什么嘛。」她嘟起嘴,「你不高兴见到人家吗?人家可是一放寒假就跑来这里看你了耶。」
他眨眨眼,「怎么这么快学校就放假了?」
「你忘了吗?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当然比那些小学、国中生早放假啰。」孙采云巧笑信号,在他身畔的沙发落坐,明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茶具,「你又在泡茶喝了。」
「嗯,习惯了。」他淡应。
「我也要喝一杯。」说着,她伸手拿起桌上另一只盛着黄澄液体的茶杯。
「等等。」温泉抢过,「我换一杯给妳。」
「为什么?」她不解。
!……茶凉了不好喝,我再重新泡过。」他倒掉杯里的茶液,顺手收回用过的杯子,弯腰在桌下取出另外两只新的。
「你是不是有洁癖啊?泉哥哥,干嘛还特地换两个新的?」看着他的动作,孙采云忍不住好笑,「这样待会儿还要多洗两个杯子。」
「没关系,这样比较好。」
「哪里好了?」
哪里好?他嘴角一勾,似嘲非嘲。她是不会明白的,就连他自己,也未必弄得懂。重新泡过茶后,他斟给她一怀。
「又是冻顶乌龙吧?」孙采云闻闻茶香,一下就猜中了,「你啊,真是十年如一日,永远最爱这一味。」
「习惯了。」他淡淡地笑。
「又是习惯?」她扬眉,「习惯就不能改吗?」
他一震,举壶斟茶的动作一僵。
「当当!你瞧我给你带来什么?」她忽地从背包中取出一盒茶叶,献宝似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云南的普洱茶哦,我爸妈他们特地带回来的,我尝过了,味道很棒的,跟台湾卖的普洱完全不一样。」
他接过,「妳特地带来送给我的?」
「是啊。」她俏皮地偏过颊,甜甜地笑,「我们现在就泡来喝好不好?」一脸娇媚讨好。
他怔怔望她。
她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半带嘲弄的嗓音在他耳畔回荡,像不安分的石子,霸道地在他心湖投下几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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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台北了。
这是台北的天、台北的云、台北的夕阳、台北迷蒙苍邃的水面……
定睛望着,想起前几日触目所及的青翠莹绿,以及那温暖灿烂的阳光,莫语涵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