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男子面前,她伸手去拉他。男子蹲屈在地上,彷佛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
莫非这又是他的玩笑?一瞬间,这念头晃过无月的脑海,可她随即发现自己所碰触到的身躯热得惊人,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喂,你要不要紧啊?”
“……别……摇我……拜托……”男子暗哑地低语。
吓得把手从他身上移开,无月心一抽紧。全都是为了她,所以他才会受伤的。现在他这样痛苦,自己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
“你站得起来吗?洞穴就在前面,你可以在那儿好好休息。”
粗重地喘息着,男子勉强地点头,曲着腰摇摇晃晃地起身。无月想搀扶他,又怕弄到他的伤处,小手停在半空中,前进、后退都不是。最后还是男子把一边的手臂抬起说:“借我一边肩膀吧,姑娘。”
闻言,无月立刻低头钻入他一边胳肢窝的下方,让他把手臂环上自己的颈子,撑着他说:“小心点,慢慢来,很快就到了。”
此刻她的脑海中,早拋弃什么矜持、芥蒂或恼怒、不快,满满的愧疚教她眼角酸楚地蓄起水气。要是她打一开始就想到男子替她珞开火棒时,不可能没有被烧伤;要是她心思再细腻一点,坚持先替男子找地方疗伤、冷敷,而不是自顾自地赶路下山,恩公的伤势理应不会恶化到步履不稳的地步。如今害得恩公这样痛苦,全都是她的顽固、愚蠢所造成的。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减轻他的痛楚!
他们的运气不错,洞穴的内部远比外观宽敞多了,而且更幸运的是它很深,通达好几十尺的深处有一小池冒出的天然涌泉,三个巴掌宽,一个拳头深的石池里,透心沁凉的水正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无月摊开包袱,取出毛毯铺在地面上,把男人安置妥当后,她立刻走到洞外去捡拾枯枝。洞穴里不能生火,那会让穴内烟雾弥漫,但至少可以点个小火照亮四周——也方便她照料他。
不敢离洞太远,怕自己在浓雾中迷失方向,无月竭尽所能地找到一点树果,把它兜在怀中,回到男子身边。
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经呈半昏半睡的状态了。
“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呼唤着频频呻吟中的他,对方茫然地睁开双眼,蠕动着唇,无法清晰完整地说出话语。这也是受到高烧的影响吧?借着小火把的光芒,无月总算能好好地审视他的伤口。首先,要除去这臂上洞开的布料。
“我要把衣袖给裁开喔,你不要乱动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男子根本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无月以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破破烂烂的衣袖,猛地倒抽口气。明亮的火光中,焦烂而血肉模糊的伤口,异常地怵目惊心。和她先前检视的时候比起来,伤口肿胀了许多,而且已有发脓的迹象。
这样下去,男子迟早会并发血毒……轻则臂废,重则殒命。
不!她绝不能再让这伤口恶化下去!她记得以前阿莫帮她包扎指头上的刀伤时,曾叮咛教导过她,任何伤口最怕的就是不干不净的脏束西黏在上头。治疗的初步是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得割除发脓的烂肉。
紧张地吞咽下一 口唾沫,握着刀的小手不住地颤抖着。无月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得到,她还是头一 次要在活生生的人体上动刀……
“……很……糟吧……”
听到那细如蚊纳的声音,无月猛然抬眼望向他。“你、你醒了?”
男子一 双黑眼焦点涣散地对着洞顶,断断续续地说:“……做吧……我有力气……就会自己……现在靠……妳来……拜托……”
“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不安与无助、恐惧又心慌,这种“毫无把握”的情绪让她犹豫着。
“……死……马……当活……”他疲惫地闭上眼,没力气往下说了。
“不许说什么死与活的!”
无月激动地扣住他的衣襟说:“听到没?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你一定会恢——复的!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的!”
是的。
重新握紧小刀,无月在心中和自己打好商量,要昏过去、要恐惧、要哭泣都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说。现在她只需要专心一志地替他处理伤口,仔仔细细地把这些坏死的部分除去就好。
当无月听到洞口传来鸟儿啾啾的叫声时,她揉着眼睛醒来。自己何时打起盹儿来的,她根本不记得了。
依稀中,她记得的是昨夜费尽千辛万苦,替失去知觉的男人处理完伤口后也不敢入睡,就坐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他需要自己帮忙。然后,盯着他起伏的胸口,数着他呼吸的次数……数着、数着,眼皮也渐渐地控制不住,直往下掉……
糟糕,自己睡多久了?
无月睡意全消地睁开大眼,连忙扑到男子身边。紧闭的眼眸看不出来他好转或恶化,脸色也依旧白中透青。她胆怯地伸出手,祈祷着……呼,还好,他还有呼吸!
“……水……给我……水……”
“水?你想喝水吗?好,你等等,我马上汲水过来!”
高兴地跳起来,无月随手拿起一片树叶,飞奔到小水池处,尽可能地装多点水回到男子的身边,结果问题来了——不移开男子脸上的蒙布,她怎么喂他水喝呢?
“那个……喂……”想一想,连他唤什么名、叫什么姓都不知道。“我……要移开你脸上的黑布喔……你听到了没?”
“……水……”男子痛苦地蹙紧眉头,喃喃地讨水喝。
当他是答应了吧!无月腾出一手,拉下男子的蒙面布,一张比她想象中来得年轻、端正的容貌映入眼中。她还以为男子的玩世不恭或轻浮的态度,是因为年长自己许多,见识过大风大浪,不把她这种小丫头放在眼中的关系。
可是……鉴赏他白细的面皮与英挺的五官,男子看来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大呢!
好厉害,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却能轻易地应付昨晚那样混乱的场面,好象司空见惯一样。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出身背景,能训练出他这样高超的手腕?——
“水……”干裂的唇嘶哑地吐出同一个字。
无月连忙挥去漂浮在脑中的杂絮,把树叶递到他的唇边。“来,水在这边,你把嘴巴张开。”
将叶子的两侧卷起,无月企图把水一点点一点点地灌进他微启的双唇内,可是失去吞咽能力的男人,毫无配合她努力的意愿,不管她灌入多少水,又从唇角溢流了出来。
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了。虽是下下之策,但没有其它更快速、更切实的法子了。
再次汲水回到男子身边,这回无月先把水灌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困窘地把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男子无意识地蠕动舌头,咕噜、咕噜、咕噜,清晰可闻的吞咽声,他顺利地把水喝下。
这让无月放下一颗志忑的心,要是连这法子也没作用,她可要束手无策了。
对不起,阿莫,你能谅解吧?这是权宜之计。
晃过心头的身影,令无月咬着唇,忏悔地垂下眸子。把应允给阿莫的唇许给了这陌生人,阿莫是否会无法谅解呢?阿莫死后,她在他坟前发过誓的,这辈子不会再为谁动心、动情,她将、水远会是他的人……可如今,阿莫才走了两年,自己便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