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考大学吗?」
「嗯。」他点头,「我一定要考上。」
「为什么?」她不解,「一面工作,一面念书,不是很辛苦吗?」
「笨蛋!妳还不懂吗?」他拧眉,为她的迟钝抓狂,「如果我不上大学,妳认为我们两个还会有未来吗?」他伸手,扣住她下颔,强迫她直视他。「妳看看我,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除了念书,我还有其它办法找到出路吗?」
他必须上大学,必须赚很多很多钱,将来才可能配得上她。
「你……是为了我才上大学的吗?」她问。
「为了妳,也为我自己。」他闷闷地回答。
她微笑了,清澄的眸子漾着感动。她拉过他的手,让彼此的十指紧紧交握。
「你一定能做到的,非尘。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她说,看着他的眼充满温柔,与满满的信任。
这样的温柔与信任震动了他,心脏怦然直跳,好半响回不了神。
来自情人的信任,对每个男人而言都是极艰巨、极沉重的担子,可没有一个男人在挑起这担子时会有一丝丝犹豫。
因为这负荷,纵然沉重,却也是最甜蜜的啊!
于是从这天开始,凌非尘决定彻底改变自己求学的态度,不但打工时抓住每一个空档读书,回到家后也继续挑灯夜战。
他坐车时读书、吃饭时读书,临睡前也喃喃背着英文单字。
这样极端的用功,很快便引起了凌父的注意,每回心情不佳时,便拿来挑衅儿子。
「做人要认分!什么款的人有什么样的命,不要以为多念几年书你就可以乌鸦变凤凰了,我劝你免作梦!」
对这样的讽刺,凌非尘总是不予理会。
凌父唠叨了几天后,见儿子还是捧着书本死读,怒火更炽,再加上赌博又输了,火上加油,索性发起飙来。
「有时间念书干什么不去多兼几份工作?明明知道家里经济不好,欠人一屁股债,还不快点出去做事赚钱?我养你这种不肖子有什么用?」
「你养我?是我养你吧!」凌非尘反唇相稽,「不要忘了你现在吃谁的,用谁的。」
「好啊!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遭儿子如此抢白,凌父气不过,手中米酒瓶一甩,往凌非尘身上砸去。
他起身想躲,却还是迟了一步,左手臂让玻璃碎片划了一道伤口,汩汨地流血。
他拧眉,「你干什么?不高兴便可以这样乱来吗?我这只手臂要是废了,还怎么工作养你?」
「废了最好,像你这种不孝的死孩子,受点教训是应该的!」凌父指着他痛骂,「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跟乔家的死丫头搞在一起?」
他心一跳。「你……怎么知道?」他们俩约会明明很小心翼翼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啦!我那天去市区找你,刚好看到她去修车厂找你。」凌父冷笑,「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自己把上乔家的千金小姐,就可以飞上枝头,少奋斗二十年了,我呸!」
「我没那么想!」
凌非尘握紧拳,涨红脸。
「你忘了吗?你妈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乔胜华始乱终弃,玩一玩就把她当破布娃娃丢了,不要了!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咬牙。
从小父母亲就教他敌视有钱人,敌视乔家,灌输他仇恨的观念,他怎么会忘?怎么忘得了?
「像他们那种有钱人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这种穷人认真的,都是年轻的时候玩玩而已啦!乔家大小姐要嫁,也会嫁给像齐家大少爷那样的人,你啊,一辈子免肖想啦!」
又是齐京!
提起小镇另一个家世良好、养尊处优的少年,凌非尘胸口妒火猛地燃烧。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将羽睫跟齐京配在一起?就算他们俩确实门当户对又怎样?不代表羽睫就一定会喜欢他啊!
「她不喜欢齐京……」
「她不喜欢齐京喜欢谁?你吗?」凌父不屑地冷哼,「你别傻了!你不知道这些有钱人都是利益结合吗?只要有钱,他们才不管那么什么感情不感情。我看那个丫头好不到哪儿去,一样自私自利又没心肝!」
「不许你批评她!」凌非尘怒吼。
「反了反了!居然有儿子这样跟老爸说话!」凌父大声嚷嚷,酒意涌上脑,红了眼,随手抓起扫把便往儿子身上猛打。「你看我怎么教训你!不要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就能这样跟我大小声,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凌父一面打,一面碎碎念,还故意挑凌非尘受伤处下手。
「你够了!别闹了!」凌非尘决定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无理取闹,抢过扫把,往地上一掷。
「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不把我这个老头放在眼底了。」凌父哇哇叫,坐在地上大哭,像个孩子般耍赖。
凌非尘又是狂怒,又是无可奈何,深深瞪视父亲一眼后,夺门而出。
他迈开腿,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手臂的伤口阵阵抽痛,可他置之不理,任由鲜血沿路滚落。
他不辨方向,像头受伤的猛兽仓皇地奔驰于暗夜中,眼前视界一片苍茫,正如他灰蒙蒙的未来。
他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有没有一点光明?或者,像今夜的天色一样幽微黯淡?
他究竟能不能逃离这一切?他真的能飞吗?有一天,他真的能展翅飞翔,到那更美好的彼方?
或者,他一辈子都会困在这里了,困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困在贫穷与卑贱的处境里!他是不是永远被困住了?
「啊--啊--」一声声不甘心的咆哮,随着他愤然起伏的思潮,划破黑夜寂静的空气。
而在这狂乱悲愤的时候,她温柔的话语忽地在他耳畔响起。
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是的,她相信他,羽睫相信他!她说他能摆脱贫贱,能飞离这里,她甚至送给他一对翅膀,给他最大的支持与希望。
「羽睫,羽睫--」他握着受伤的手臂,慌乱地喊着她的名。
他要见她,他必须见她!只要她一句话,一个温柔的眼神,他一定能重新凝聚勇气,一定能找回崩毁的自信。
只要见到她--
他跑得更快了,拚了命地,往她家的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进了绿园镇,来到镇长宏伟端丽的府邸前。
隔着雕花铁门,他能见到里头灯火辉煌,也能隐约听到乐声人语,映着窗扉舞动的淡影,似乎暗示屋里正举行一场小型宴会。
他望着,胸口忽然窒闷。方才支持他一路跑来此地的狂野冲动蓦地消逸了,当他站在雕花门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屋内的人身处于两个世界时,只觉哑然。
他究竟来做什么?莫名的怅然哽住他喉头,他咬紧牙关,感觉伤口更痛了。
他靠着门墙坐倒在地,撕下T恤一角,草率地包扎过后,闭上眼,重重喘气。
良久,唇一启,他嘶声笑了出来。
他像个傻瓜。一个强忍痛楚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不得其门而入的傻瓜。
他想做什么呢?难道他以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按门铃吗?难道他能抬头挺胸,踏进属于她的世界吗?
他不能的。不可能!
他按住眼角,沙哑地、自嘲地笑着,好一会儿,当挂在天边的银月牙渐渐被乌云隐去之际,他终于踉跄站起身。
回去吧!在他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时,他没资格来到这里。
他举起沉重的步履,才刚前进几步,铁门忽地咿呀开启,他连忙躲入门墙侧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