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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失控让深深惊愕,半晌,两人相对无言。

  「对不起,你的心情够乱了,我不应该再增加你的负担。」深深道歉。

  「他不会有事,他答应我回法国,他必须善待我的母亲。」那是他的责任,奎尔不允许他再度数母亲的希望落空。

  「你是对的,叔叔不会有事,之前的危机他一次次度过了,他当然不会在这当头出现意外,我同意你,我百分之百同意你。」



  他的怒吼说服了深深,却说服不了自己,电话是他接的,他清楚听见苏伯伯的急切口吻,也明白中文里「情况严重」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他不动,深深凝睇着他的眼光也不动,片刻,她跪到椅子上,横过手,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胸前。

  「没事的,我们中国有一种称作念力的东西,只要我们执着相信叔叔没事,他就能感受得到,他会为我们坚持自己的生命,」

  在她软软的怀里,他获得一丝慰藉,手环上她的腰,奎尔将她整个纳入自己的怀抱,他需要她,此时,此刻。

  「叔叔是勇敢男人,再多的辛苦他都熬过去了,我相信他会安然走过这一关。何况,你来了不是?你是他最牵念的人,十几年来,你一直存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你是我们最重要的话题,好不容易盼到和你在一起,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听着奎尔的心跳声,她祈求老天爷给他一个顺遂,遂其所愿,让他带回健康父亲,重享合家团圆。



  「他会?」

  或者他宁愿追随深深的母亲,离开人世问,之前,他不是做过几次同样的事情?

  「如果你看到他谈起你时的骄傲自信,你知道他会;如果你看见他谈起婶婶时的抱歉自悔,你知道他会,他是真心想回法国弥补这些年的离别。」她鼓舞他的心。

  「但愿他会。」奎尔说。

  车子再度发动,车厢里安静得吓人,奎尔逼自己沉住气,深深在他怀间,她劝自己往好处想,但仍止不住全身颤栗。

  到了医院,迎在手术室前的是苏伯伯,他定到奎尔和深深面前,急道:「我要开车送瑞奇回家,他不愿意,说要自己走走,多看看这块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哪里知道,才走了不到一百公尺就发生车祸,我听到撞击声,出去瞧的时候,肇事者已经逃逸,只看到瑞奇躺在马路上,」

  「叔叔要紧吗?」深深拉住苏伯伯的手问。

  「没有意识,医生正在开刀。」

  「他为什么要去找您?」

  深深不懂,明天一早就上飞机了呀!有事,他大可以打电话交代,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一趟?

  「瑞奇很担心妳,妳身体不好,我虽然替妳找到工作,却没有把握妳能不能做得来,何况,妳国小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和陌生人相处,对妳将是高难度挑战,他希望妳能住到我家里,多个人照应。」

  「我就知道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根本不会有这场车祸。」苏伯伯的话确立了深深的罪。她是元凶啊!她恨死自己了。

  另一方面,奎尔心知肚明,父亲此举,是因为自己拒绝照顾深深,他只好找老朋友帮忙,该为这个意外负责的人是他。

  苏伯伯拍拍奎尔肩膀,同情说:「你们之间的谈话,你父亲告诉过我,他理解你的立场,明白要你放弃仇恨,诚意接纳深深太难,毕竟,这些年他对你不起。」

  苏伯伯叹息,须臾,复开口:

  「深深真的是个好女孩,她善良体贴,处处为别人着想,而深深的母亲和她一样,是个百分百的好女人,对于你和你的母亲,我只能说……造化弄人!」

  苏伯伯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奎尔几分,他的自责和深深的一样重,他们都认为是自己造就这场祸事,认为自己该为车祸负起全部责任。

  他们不再交谈,三颗心全悬在手术室里的人身上。奎尔拧着眉,瞪着手术室上的红灯,苏伯伯在廊道间来回徘徊,他们期盼奇迹,可惜奇迹不愿意降临。

  医生终于出来,他沉重的表情,宣判了瑞奇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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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奇躺在棺木里,身边铺满黄色鲜花,安祥的他,安祥沉睡,他心中有罣碍吗?有遗憾吗?还是有很多的放心不下?

  两天了,需要睡眠的深深合不上眼,她趴在棺木上,一次一次低唤:

  「叔叔,记不记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教我法文?如果你不记得,我记得。

  那天是冬至,吃过汤圆,你回房写信给奎尔哥哥,我坐在你膝盖上,认着你写下的每个笔划,我试图找出两个相同的文字做配对,我找到了,你讶异于我的观察能力,问我有没有兴趣学法语,你说学好法语,就能和我最崇拜的奎尔哥哥说话写信。

  那年除夕,妈妈烧来一盆炭火,放在你脚下,她把我带出房间,告诉我,叔叔在想念家人,我不能干扰。我偷偷推开门,看见你在掉泪,顾不得妈妈的叮咛,我冲了进去,我擦不干你的泪水,你说,你好想儿子。」

  深深的声音低吟轻飘,虽然累得频频喘气,她仍要把握机会和叔叔道别。

  听着深深的叙述,奎尔皱眉。

  既然想他,为什么不肯回家?儿子的想念不比父亲少啊!

  奎尔陷入童时记忆,记忆中,父亲将他架在肩膀上,他们在森林里穿梭倘徉,他唱着父亲教他的儿歌,一遍一遍……

  一个摇晃,深深从棺木上滑下,她的心脏再受不了凌虐,几十个小时不合眼是她从没有过的经验。

  奎尔打横抱起她,逼她在自己怀间入睡。

  告别式在明天清晨,他从法国调来人手协助丧礼进行,后天,他即将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去。

  母亲的失望与怨怼,奎尔自电话间听见,他的安慰起不来作用,母亲病倒了,让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里,处理好丧礼事宜,飞回母亲身边。

  他没有权利悲伤、没有权利软弱,他能做的是冷静,让活着和死去的人都顺心。

  「妳需要我帮妳做什么?」他问。

  既然这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事,他执意为父亲办到。

  深深摇头,她不想他为自己做什么,只想留在他身旁,不过,她理解他有他的母亲、他的责任,而自己……不在他的责任范围。

  「苏伯伯说,妳可以去住他家。」奎尔说。

  「我可以照顾自己。」

  「我不会带妳回法国。」他提醒。

  「我知道,但我会努力存钱去找你,那时你会带我登巴黎铁塔、去罗浮宫看维纳斯,要是钱存得够多,你也愿意陪我去普罗旺斯,对不对?」

  「对。」

  「那么……你为我做的,够了。」

  靠他更近,她的呼吸间有他的气息,深吸气,她幻想,此刻他们是永不分离的一体。

  搂紧她,分别在即,他有了依依难舍情绪,理智控住他的行动,却控不住他泛滥成灾的感情。

  这是错误的!

  他不该对深深产生感情,他们有仇、有恨,就是不该有爱。

  是了,是他们都太悲伤,才会产生错觉,他们最爱的男人躺在棺木里,才会出现相依情绪。

  那不是爱、不是亘古感情,只要回法国见到艾琳娜,他会立刻忘记深深,忘记这层说不出口的感觉。

  他否决两人之间。

  「闭眼睛,睡觉!」他命令她。

  他听见她短促窘迫的呼吸声,父亲和苏伯伯不只一次跟他提起,她的身体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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