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已灭,只剩下余烬,营地四周逐渐变得好冷。丁儿蜷缩在那坚实如铜墙铁壁的胸怀里,自怨自艾的啜泣,源源不绝的泪水,流淌出眼眶,沾湿她的粉颊、沾湿了厚暖的披肩,也沾湿了他的胸膛。
那一夜,嘤嘤的啜泣声回荡在营地里,直到天色将明,才渐渐止息。
第三章
「将军回来了!」
响亮的呼喝声,在黄昏的草原上传开。
初春的塞外,翠草连天,在牧场外工作的人们,瞧见那八骑人马,全都兴高采烈的围聚过来。
雷家牧场在驼城外十里处,畜养著骏马与牛羊。训练好的马匹,可以卖给马队商行,驮运商品出入边疆;至於牛羊,一部分供应牧场内用,其余的则是运送到驼城去交易,换取些新鲜蔬果与日常用品。
丁儿出生在京城、学艺在江南,从小到大所见的都是雅致山水,从不曾来过边疆。眼前平原落日的壮阔景致,让她深受震撼,小脑袋左摇右晃,观望著四周,就怕看漏了什么。
骏马前行,远远的就看见一幅巨大的军旗。
那是雷贯天领军时的旗帜,平时没有兵争的时候,就被插在双栅巨木门前,成了雷家牧场的旗帜。
「将军回来了!」高处的冈哨传来呼喝声,朝下头挥手示意。双栅巨门发出刺耳的巨响,随著链条的拖拉,缓缓的敞开。
牧场圈围著大片绿地,正中央有排石造大屋,右侧是两排马厩,养著最精良的好马。
雷贯天疾驰至大屋前,这才勒住缰绳,马头在原地绕了半圈。还没下马,他已经放声吼起来了。
「饭菜呢?」
大屋里奔出一个福泰的妇人,双手还直往身上的围裙抹。「都准备好了,那锅羊肉馍馍汤才刚起锅上桌呢!」她笑呵呵的说道,拉住马嚼环,拍拍长途奔波的骏马。
身後响起欢呼声,男人们跳下马背,迫不及待的往里头冲,个个都像是饿死鬼投胎。
「太好了!」
「刘大娘,这一路上,兄弟们连作梦,都会梦到你煮的好菜呢!」
「啊,酒呢,快把酒也搬出来。」有人嚷著,一旁的奴仆立刻搬出几大瓮的好酒。
至於丁儿,照例被雷贯天拎著进屋。
那次月夜大逃亡失败之後,她的行动就受到严密监视,雷贯天不许她再走出视线之外,无论上马下马,吃饭或是睡觉,他都像是拎小猫似的,拎著她走来走去。
石屋的外表,看来粗糙陈旧,但是里头倒是整理得宽敞舒适。大厅里放著十来张椅子,每一张上头都铺著柔软的兽皮,中央的那张巨大石桌,则是摆满著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男人们抽出随身的匕首,削下一片片的羊肉往嘴里塞,还有人抓起刚起锅的土鸡,就徒手掰撕开来,白肉黄油的鸡肉肥得直滴油,热腾腾的汤汁落了满盘,就连冒出来的热气也是香的。
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噜的叫著,让丁儿忍不住也伸出筷子,跟著开始大快朵颐。
此刻搁在眼前的饭菜,虽说都是粗食粗饭,比不上京城的美食来得精致讲究,但是跟旅途间的粗陋饮食相比,这些炒野蔬煮白肉,已经是难得的珍馑佳肴。
又香又软的米饭入口,她感动得想掉眼泪,但是才低头扒了两口米饭,再一抬头,桌上的食物已经去掉了大半。
这些男人们吃起饭来的狠劲,跟打仗时有得比拚,全都你争我夺的直往嘴里塞,动作较慢的丁儿,除了手里那碗米饭外,根本抢不到其他的东西。
她又扒了一口饭,圆亮的眼儿,盯著石桌另一端的葱白炒羊肉,眼里绽放著渴望的光芒。
噢,她好想吃喔!
但是,偏偏她的手没这些男人们长,就算是站起来,只怕也挟不到。而且——而且——想要挟那道菜,就得经过「战区」呢——
丁儿抬起脸儿,看著那些正在抢食的凶神恶煞,怀疑自个儿要是探手去挟菜,他们说不定会把她的手也当成食物,抓进嘴里咬!
为了保住小手,她只敢默默扒著碗里的饭,哀怨的对著那盘葱白炒羊肉直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像力太过丰富,她怎么觉得,那盘羊肉突然间在她眼前放大了,还朝著她的碗飘浮过来——
直到羊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才赫然发现,不是自个儿想像力丰富,而是那盘菜真的端到她眼前来了。
丁儿又惊又喜的抬头,正好瞧见雷贯天端著盘子,把盘里大半的菜都倒进她的碗里,白饭上转眼出现一座羊肉小山。
她双眼发亮,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只是心里的戒慎,让她捏著筷子不敢开动,大眼儿里满是疑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还特地为她把菜端过来——
雷贯天仍是面无表情,脸庞略往左偏,用独眼直视著她,薄唇威严的吐出一个字。
「吃。」
简简单单一个字,挟带著强大威力,她像是收到指令的小兵,毫不迟疑的开始动作,端起碗来抓狂的开始扒饭。
瞧她吃得脸儿都快埋进饭碗里,刘大娘得意得呵呵直笑,挪动肥敦敦的身子走过来,把特地留下来的嫩鸡腿子搁进她碗里,还殷勤的问她合不合胃口。
丁儿努力扒著饭,还分神拾起头来,困惑的看著身旁的胖妇人。
「别跟她说胡话,她只听得懂汉语。」雷贯天开口。
刘大娘才一脸恍然大悟,笑咪咪的改了口。「抱歉,我都忘了,京城里的姑娘,是听不懂我们这儿的方言。」她伸出胖手,直拍丁儿的肩。「乖,快吃,千万别停口,来,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可别客气。」
「嗯——好、好——」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又扒进好大一口饭菜。
餐桌上战况方酣,酒瓮很快就空了,两个奴仆又各捧了两瓮进来,开了封泥,替男人们倒酒。
「洗澡水都烧好了吗?」刘大娘问。
「是。」
「那就提进房里去准备著。」
奴仆连声应和,急忙搁下酒瓮,三步并成两步的冲出去提水。
洗澡水耶!
一听见洗澡二字,半埋在饭碗里的小脸拾起来,她期待的眨著眼儿,很想开口跟眼前的亲切大娘说,她也好想洗澡。
连著几天几夜赶路,每晚都是露宿荒野,男人们不畏春寒,每晚都跳进溪水里沐浴了事,她却因为怕冶,已经忍了好多天没洗澡了。
刘大娘像是读出她心里的渴望,喜孜孜的打量她,愉快的说:「等会儿吃饱之後,我们就把你洗得香喷喷的,今晚好让将军——」
那张亲切的笑脸,在丁儿眼里,突然变得好可怕。
饭桌上响起一阵笑声,男人们暧昧的挤眉弄眼,用肩膀互相轻撞,还咧著嘴嘿嘿直笑,全都意会过来,明白今晚可是将军的洞房花烛夜。
但是身为新娘的丁儿,脸上却看不见半丝娇羞的嫣红,反倒惨白得像雪,连手里的筷子也抖个不停,饭菜掉得到处都是。
今晚?!他今晚就要吃她了?她才吃了一顿耶!他怎么如此迫不及待,还没把她养得肥美些,就要动口了?
一旁的刘大娘还是笑咪咪的。
「咱们将军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晚上呢!」她的双手又在围裙上抹了抹,然後抓住丁儿的手臂,拖著她就往内室走。「走吧,热水放好了,我带你去洗澡!」
「不要、我不要洗澡!」丁儿拚命摇头,双手抓住石桌边缘,为了保住小命而努力,坚持不肯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