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除了过世的父母,和哥哥之外,从来没人对她这么体贴。
“趁热喝。”
浓郁的咖啡香味飘进鼻腔,精美的杯子放在她面前,无法拒绝他的好意,虽然自己罕少喝咖啡,丁铃仍顺从的啜饮了一口。
味蕾尝到苦的滋味,黛眉微微一皱,但一对上他期待的眸光,丁铃口腔里的苦涩竟奇迹似的转为甜蜜,温郁的顺著食道暖了胃袋,也温热了心房。
她怔怔的瞧著他,看进他深沉而温暖的眼眸里,刹那间,竟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而在亲人面前,还有什么伤痛是不能诉说的?激荡满怀的情潮无法控制的汹涌澎湃著,淹过喉头,漫过鼻腔,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
他的出声询问,无疑地将她最后一道情绪封锁墙也给击垮,她呜咽一声,投进他怀中,一整天来承受的压力和害怕,全都借著泪水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哥哥……呜呜……”
“我不是你哥哥。”他问声道。
“我……知道你不是,是哥哥……他……呜……”
“你哥哥怎么了?”
“……肝癌……”
她口齿不清的陈述,虽然听得男子一头雾水,但他仍温柔地拍著她的肩背安慰,“别顾著哭,总要把话说清楚,我才知道该怎么帮忙。”
耳边的声音是那么值得人信赖,丁铃吸了吸鼻子,努力平抚激动的心情,组织脑中混乱的思绪,不好意思的从他怀中退开。
“前几天,我接到哥哥的同事打来的电话,说哥哥昏倒,被送进医院。我请假赶去,哥哥躺在急诊室里,手上打著点滴,我以为只是感冒,当时医生也说他是重感冒,还要他住院。今天下午我到医院,医生却说检查出哥哥的肝脏里有肿瘤……如果不开刀就……”
说到这里,她悲痛得直哽咽。先前与医生的谈话,像个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在街上淋雨……”
丁铃伤心的点头,“听完医生的话后,我心情好乱,不晓得该怎么跟哥哥讲。我离开医院,走著走著,就下起雨来……”
“你不会先找个地方躲雨呀!”
突然的一声大吼,吓了她一跳,湿气饱满的睫毛上扬,怔怔的瞧著他发怒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凶。
“把自己淋得像落汤鸡,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是我开车经过,你说不定会被那场雨给淋死,还能再担心你哥哥的事吗?”
“我……”她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干嘛这样咄咄逼人?
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丁铃悲喊出声:“我又不是故意淋雨!那个时候……前后可以躲雨的地方,都离得我好远……人家走得好累,没力气用跑的,才……你怎么可以凶我……呜,你坏……我还以为你是好人……”
“我当然是好人!”像是无法忍受她将他当成恶人,男子斩钉截铁的宣称。“我承认语气有点不好,那是因为我……担心你!”别扭的说出自己所在意的,语调更能理直气壮了。“四天没见到你,我已经够心烦了,还在路上看见你失魂落魄的被雨淋著,你要是我,会怎么想?”
“我……”她不知道耶,如果在路上看见他淋雨,她……怯怯的垂下眼脸,不敢看那张铁青起来的脸孔。
“你这几天根本没想过我,是不是?”火气味浓厚的语音阴森森的自他唇间飘出。
“我……”
“你好没良心!”
啊?什么跟什么呀!他不过是个这阵子常来买烟的顾客,为什么四天没见面,她就得想他?
可她真的完全没想过他吗?
他第一次来买烟时,她以为两人不可能会有交集,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在下午四点出现,同样用一双冷峻而热烈的眼眸盯得她喘不过气来,拿了一包香烟,结完帐后就离开。
第三天,第四天……她开始期待下午四点的到来。
数著时间,想著四点钟什么时候会到。想著他会来,还是不会来。想著,他为何每天都来买烟,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呀。想著,如果他烟没抽完,是不是就不会来。而如果他不来,她就见不到他……思绪反反覆覆,既期待他来,又不希望他抽太多烟,矛盾的心情备受煎熬,只能瞪著时针分针,焦灼地等待。
而当他终于来了,仍然用同样的眼眸锁住她,那一刻,她觉得两人仿佛独处于一个小世界,一个旁人无法进入、只有他俩的世界。
亲密的氛围包围住他们,借著彼此眼神的交流,似乎能碰触到对方的灵魂,交换著某种只有两人才懂的情怀。
那一刻却是那么短暂,他买了香烟,她为他结帐,眼神交会又错过,注视他离去的背影,寸心芳绪,万般滋味,剪不断,理还乱,只能祈求时间过得快些,另一个下午四点很快来临。
久了,他的形影不习刻意记忆,却深深烙印在神魂中,仿佛随时都能感觉到他烫人的眼光,在脑中描绘出他俊美刚毅的轮廓,他深秀迷人的五官。
是的,她不曾想他,至少不会刻意想过他,因为他早就是属于她灵魂的一部分,不用去想,就存在的。
但这一切,只是她片面的单相思,属于诗歌般的少女情怀,她无法确定他也有相同的意思。两人间有的不过是几句顾客与店员的简短对话,算不了什么。
现在他却说这样的话,好像他曾经热烈的跟她表示过什么,所以她也该有相同的回报。
该生气,该觉得莫名其妙,可在他幽怨、控诉的眸光下,她竟不争气的感到心虚,语气跟著结巴起来。
“我……哥哥病了,我……没心情想……”
锐利的眸光默默的注视她,像在考量这几句话是否能让他满意,良久,那张绷紧的脸颜略显舒缓。
“我暂时不跟你计较这个。”
说得好像他有多宽宏大量似的,丁铃哭笑不得。
“现在对你最紧要的,是令兄的病吧?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愁绪顿时堆积重重的弥漫上泪意盈盈的眼眸,丁铃脸色一阵苍白。“就是为了这件事犯愁,从医院出来后,我一直走,一直想,却越想越乱,越想越愁,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哥哥是一定得开刀的,要怎么说服他,手术费用又要从哪里来,都是个难题。开完刀后,要长期疗养……我可以不上大学,专职工作,可凭我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能赚多少钱?给哥哥治病得花很多钱,家里的积蓄又不多,哥哥手术后,大概也花光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泪水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不断淌出,丁铃并不想在他面前掉泪,可眼泪呀……就是有自己的主张,不听她使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她以手背抹去泪水,可怎么就是抹不完,让她心情更加沮丧。
“说什么傻话!”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霸气的说:“想哭就在这里哭,我可不要你再傻气的跑去风雨里伤心。”
“我……”虽然他的语气不好,却充满温暖的关怀。
丁铃放心的靠向那副宽阔的胸膛,阵阵带著麝香味的男子气息迷人的窜进她鼻腔,耳边则响动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登时,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远离了,只要能继续待在他怀里,她就没什么事可烦。
但仅是仿佛,兄长的病是那么危急,她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风花雪月,眷恋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