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眼以对。
对方鄙夷地挑眉,像是不满她没受到任何责备,「爷……」
「还有事吗?」听闻琅琊还没走,他冷冷开口。
「没。」听出主爷语气中的不耐,琅琊垂首,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敢多提。
「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是。」琅琊应声,眨眼便平空消失。
「云娘说你伤了左手?」
「是。」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包扎起来的左臂,面无表情的开口:「疼吗?」
「还好。」她紧抿着唇,左臂上的刀伤因他的盯视,隐隐作疼起来。
他一语不发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道:「过来。」
她心下又是一跳,莫名的惊慌几窜出喉头,不过还是依言走上前去,在他身前停下,却仍是垂首。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有那么一瞬,她想问,在惊觉自己的行为之后,她忍住不动,冷静的顺势抬头,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但那极细微的闪避,仍是让他察觉。
他一挑眉,暗黑的眼瞳有着足以将大地冻结的冷。
她被他看得心底发颤,一动也不敢动。
他轻捏着她的下巴,低首吻她,然后贴着她的唇,很轻很冷的开口警告:「别做傻事,懂吗?」
她无法开口回答,几乎冻僵在原地,差一点点就忍不住推开他。
好半晌,她才有办法点头。
在看到她反应后,他松了手,回身行至窗边。
「你也下去吧。」他头也不回的说。
她闻言转身离开,出了红楼,寒风迎面而来,夹带着几丝细雨。
直至离了红楼的范围,她才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的唇,好冷。
※ ※ ※
雨仍下着,像是会下到永远。
丝丝细雨浸湿了她的衣,因为冷,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离了遮雨的回廊,停在绿苑园子里,望着前方屋宇纸糊的窗透出昏黄的灯火,在夜雨中散发着让人渴盼的暖意。
不行,这地方不能进去。
为什么?
因为爷说不行,这是禁地……
这地方,一直是她在这里的避难所。虽然云娘警告过她,她却总是翻墙溜进来。因为这是禁地,没有任何人或妖会进来,没人胆敢违抗他的禁令,所以四季如春的绿苑就此成为她的秘密花园。
在这里,没有人会惧怕她,没有妖会嘲弄她。在这里,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假装那些妖魔鬼怪并不存在,假装她是普通的小女孩,假装她是正常的。
他偶尔会来,她总是警戒地躲起,一如畏蛇的鼠。
起初,她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未曾让他察觉她违反了禁令,久了,才晓得他其实知道她在这里,却从未说破点明。
他向来是冷酷的,时光飞逝而过,她仍不懂他为何默许。
但他就是默许了。于是在这座长满奇花异草的园子里,主与奴的分界变得模糊,他与她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常常一待一整日。
屋子里的人将灯吹熄了,带走了那丝昏黄的暖意。
冰冷的雨水从发梢滴落,她只觉得莫名地冷。
每当他在绿苑里时,天,总是晴的……
之前,她总不懂,不仅为何他的眼神有时像是对她恨极,有时又会用一种奇异的专注望着自己。
直到他从黑蛟那儿抢来水玉,解开了封印。
当他将那女子从水玉中唤出,当她看清那沉睡女子的面容,那一瞬,她只觉得手脚冰冷,胸口莫名疼痛。
因为,她终于明白这几年来那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捡她回来,为什么他会教育她、养育她,为什么他对她总多了一丝宽容,为什么他面对她时总是阴晴不定--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的脸。她有一张和那女子一样的面容!
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低首,看见自己紧握着琉璃珠上的龙牙。
松开了手,她在雨中转身离开绿苑。
发现他将那女子安顿在绿苑之后,她的认知比先前更为清楚。
她,白小宛,之于他,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替代品,随时可以丢弃
※ ※ ※
阳光,在这终年阴雨绵绵的地方,是奢侈的。
温暖的朝阳迤逦进屋内,洒落在她床榻。
好奢侈。
她很久没能在床上晒太阳了。
能这样晒太阳实在奢侈,因为总是被记不清的梦魇困扰。她睡得极少,常常只是躺着直到天明,能躺到这么晚也是奢侈。
如果是在三天前,她会觉得幸运,如今伸手掬着那一抹暖阳,却不再让她感到愉悦。
敲门声如同往日般准时地又再响起,她本不想答,却忆起云娘那股莫名的死脑筋,她若不应,云娘是不会离去的。
「进来。」缓缓坐起了身,她看着云娘推门而进,端着水盆。
她洗了脸,安顺的穿上云娘替她准备的衣裳。
一婢女敲门送上早膳。
「先搁着。」云娘开口交代,一回头,却见她有些失神的杵在铜镜前。
「怎么了?」
「没。」她回神,瞥开视线,不再望着那面镜,只随便拿了条带子将长发束起。
云娘见状不语,回身将早膳上桌。
她跪坐在软垫上,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却有些食不下咽,不由得停下进食的动作。
「太烫吗?」云娘见状,柔声询问。
她放下筷子,「不是。头有些昏,吃不太下。」
看见她郁郁的神情,云娘没再多说,只将早膳收了出去。
「云娘。」
在门边的云娘闻声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怎么?」
小宛张口欲言,想问她那女人的事,问她知不知道她是谁?晓不晓得她和爷有什么关系?但所有的问题临到嘴却又问不出口,最后还是放弃。
「算了,没事。」她尴尬的收回视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就算她知道了那些又如何呢?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
云娘担忧地看着烦躁不安瞥视着窗棂的小宛,素净的脸闪过一丝挣扎。
这女孩几乎是她带大的,她几乎未曾见过她将不安躁郁如此彰显于外,即使是在她刚被爷带回来时也没有。
小宛一直是坚强的,教人心怜的坚强。
小宛很少将喜怒哀乐形于外,常常都是一脸漠然,她知道那是这女孩的保护色,也知道这一点在青龙堡内是很必要的。如果小宛不这么做,就无法面对爷,也无法和堡内的人与妖对抗,所以她从来未曾尝试除去小宛冷漠的面具,却也因如此教她差点忘了小宛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
看着她那隐藏着不安的脸庞,云娘忆起爷刚将她带回来的那几年。
刚开始,小宛就是这样的,表面上努力地将不安藏在心底,可常常到了夜半时分,她会听见这女孩因恶梦惊醒。那阵子,连她也无法好睡,因为这孩子从来不会将问题说出来,甚至在作恶梦时也不会尖叫,只是压抑着,努力压抑着,直到她察觉而将这孩子唤醒。
她永远忘不了每当她将这女孩从恶梦中唤醒时,她那先是惊惧而后瞬即转为戒备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当年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小宛已经不再那样防备她了。虽然小宛仍然无法安稳入睡,但她也不用再在小宛睡着时,守在床边。
她原以为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但如今看来,显然有别的事引发了不安,而她大概也晓得是为什么。
让这女孩了解自身的情况,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内心挣扎了许久,云娘终于下了决定,将餐盘交给守在外头的婢女,转身重新进到屋内,在小宛身旁软垫上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