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亚力!快来看!我发现了某种东西了!」
「天杀的。」他盯着那桶牛奶低声道。
「快来呀!」
他认命地站起来绕过乳牛,他妻子却已跑过来抓着他的胳臂,拉他朝一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看那边。」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几只板条箱和一个皮箱。
「你猜这皮箱里有什么东西?」她的口吻像发现宝藏似的兴奋。
「无疑是某人不想要的。」
「你的冒险精神上哪儿去啦?我们来打开它。」
她热烈期待的小脸不容他忽视,他只得弯身搬开覆尘的板条箱,打开箱上的铜栓和箱盖,他的妻子好奇的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她惊喘一声。「噢,我的天!看!」她拉出一顶像马鞍那么大,羽毛比舵鸟身上的还多的红色天鹅绒。她拿着帽子像小孩检查新玩具似地转来转去,然后将帽子戴上,后退一步扬起下巴并摆个姿势。「如何?」过大的帽子直盖到她的鼻子上,羽毛纷纷自帽檐垂落下来,她将羽毛吹开。「我想它是有些太大了。」
他未及加以控制──遑论考虑──之前,笑声已自他口中逸出。他立刻全身僵硬地咽下下一个笑声。
她把帽子往后推,碧绿的眸子好奇地大睁。「那是什么声音?」
「啊?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呃,我真的听到了,像是艾欧那礁区的海豹的叫声。」
他粗声清清喉咙,试着表现出合宜的严肃。「不可能。」
她摘下帽子把脸凑上前。「亚力那是个微笑吗?」
「不会吧。」
「我认为你的眼睛在微笑。」
「公爵们是不用眼睛或其它部位微笑的。」
「为什么?」
他转开身子。
「你们为什么不笑?」
「乡野白痴边走边笑,公爵们可不。只有傻瓜才会发出笑声。」他在自己的话中听见他父亲的冷酷,内心与外表都不禁一缩。
「我深信笑声是一项礼物。」
「妳不想看看箱内还有些什么吗?」
「我想看到你微笑。」她低声喃喃道。
「而我想结束这件无聊事好回屋里去。」
「无聊事?」她突然安静下来──太安静了。她盯着那口皮箱,表情丰富的脸上所有的愉悦尽皆褪去。她咬着唇转身背对他,双肩往下垮,头也垂了下去。「你去检查那口箱子吧。」
他注视着她那随着呼吸上下微微耸动的双肩,不觉低头找着他靴尖的小猫毛,自觉有若一个粗鲁的蠢蛋似地站在那儿。
天杀的!他听见她深深的叹息并选择不予理会,但终究还是望向她低垂的头,情不自禁地唤道!「小苏格兰?」
她将那双充满挫折的碧眸转向他。他几乎为她而微笑了──几乎──但仍设法阻止了自己。经过感觉上彷佛她已将他生吞活剥的一分钟后,他说道:「我来把皮箱搬到里面让妳仔细看看。」
「真的吗?」她仰头朝他露齿而笑。
他呼出一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屏着的气。「妳确定妳解除了法术了吗?」
「以我的灵魂为誓,绝没有爱的咒语在你身上。」
她丝毫无欺的神色只更令他感到挫折。
「你想我们也能借几本书吗?」她指着皮箱旁一落尘封的书籍。
「可以,」他取下钩上的斗篷穿上。「我搬皮箱时妳就先把要看的挑出来放在一边。」
「还有浴盆?」
「什么浴盆?」他转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另一个角落里塞满干草的锡浴盆。「还有浴盆。」他说着走过去扛起皮箱──这天杀的箱子八成有一吨重──走向门口,接着感觉一只小手搭上他的手臂。他停下来吸口气,暗自希望那只该死的皮箱不会掉下来。
喜儿仰望着他。「那个你也做得很好。」
「什么?」
「搬东西。」她语带骄傲地说道。在他臂膀上一拍后,她又跑回角落。
亚力站在那儿好半晌,浑身肌肉因皮箱的重量而绷得死紧。再吸口气后,他奇迹般地找到额外的力气,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地大步跨出门去,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东西搬进客栈里。
X X X X X
「黝黑、危险的德瑞森公爵勒住他的大种马,在雾蒙蒙的沼泽间寻找那吉普赛女孩的踪迹,他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红,遂催促他的坐骑缓缓走过去。上帝为证,他一定要找到她,那好孩注定了会成为他的人!阴沉的雾霭正适合他的心情,因为她刺痛了他的自尊,而他将回报以带她上他的床」
「噢,我的天。」喜儿猛然合上书并瞪著书名:卑劣的公爵。「我想我也需要这本。」她喃喃自语地将之叠上似乎愈来愈高的书堆,然后看那堆书一眼,全是些她从未听说过的作者。接着她转向被她丢在一旁的那叠──全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她姑妈一直禁止她读他的剧本及其它作品,说他是个根本对苏格兰女巫一无所知的傲慢英格兰佬。
喜儿一耸肩并走向锡浴盆,将里头的干草倒掉后再把它拖到书的旁边,再后退一步拍净双手。
亚力走回来看着较小的那叠书。「我看得出来妳喜欢莎士比亚。」他动手将另一叠放进浴盆。
「噢,不,那些是我不要的,另外一叠才是我要的。」
他蹙眉扫视那叠书的书背,拿起最上面那本。「汤姆琼斯?我不以为然。」他把书丢到角落。
「但我看过了,那是个有关一个可怜的弃儿的故事。」
他没睬她,径自拿起另一本。「法籣德斯的情妇?」
「她母亲在她出生前便因偷窃食物而身陷监牢,可怜的小东西,而她又被卖给吉普赛人。那是她最初的记忆。」这一本与刚才那本的下场相同。
他的声音变大了。「卑劣的公爵?」他念着,差点呛着。
红着脸的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妳不能读这些。」他拿起最下面一本看看书名。「这本可以,」他把鲁宾逊漂流记递给她。「还有莎士比亚。」
喜儿望着他将她丢在一旁的书放进浴盆并过去提牛奶桶,趁他不注意时拿起卑劣的公爵塞入莎士比亚那叠书中间,为保险计又将一小篮鸡蛋放在那上面,然后才站开并作无辜状地轻哼小曲。
他走过来将桶子放在她面前。「提得动吗?」
她试了一下。「可以。」
他协助她穿上外套,抱起装了书的浴盆,他们一块离开谷仓。
他们一走到外面喜儿立即停下脚步。风已停,四周静得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岑寂中的岑寂。自客栈陡斜、积雪的屋檐垂悬而下的冰柱有如水晶般美丽,高大的树林彷佛全被洒上糖霜似的,远处的河流也成了一条静止的银带。
一只免子跃过雪地,牠的足迹是这片银白世界中的第一个生命迹象。牠停下来望着他们。长着胡须的鼻端在空气中嗅着任何危险,动动长长的耳朵,然后像道白烟似地消失在树林内。
「噢真可爱,不是吗?」喜儿惊喜地说道。
「什么?」亚力调整一下浴盆的位置,四下梭巡着。
「雪呀,」她简直无法相信他没看见。「它是冬天的礼物。」
「不如说是棺材,我们差点就葬身其中了。」
她放下那桶牛奶。「但是看看四周,难道你看不出它的美丽?我们就彷佛置身于一个安静的童话世界里一般,一切都是雪白而闪闪发亮的。你想天堂会不会就是像这样?」她捧起一捧新雪。「如果你仔细看它,会发现雪在光线中就像钻石碎屑般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