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公爵柯亚力抵达了他的俱乐部。
他那光可鉴人的香槟色靴子刚踏上街边的人行道,附近一家商店的钟随即敲了五响。今天是星期三,每当在城里时,贝尔摩公爵总在每星期一、三、五下午五点光临怀特俱乐部。这是个仪式、惯例,这就是贝尔摩公爵的行事方式。事实上上一季艾凡尼爵士才语带嘲讽地说若是贝尔摩在他的表指着三点时走进俱乐部,那一定是他的表停了。哈氏面包店总在黑马车驰过时锁上门结束营业,更有许多人拿贝尔摩在城里的时间表来打赌,因为它的可预期性就像是英国茶一般。
今天陪公爵一起来的是多恩伯爵凌理查与塞莫子爵赫尼尔,前者金发黑眼、高大英俊、机智敏锐而愤世嫉俗;相较之下后者便显得矮些、瘦些,他的发色就像崭新的半辨士铜币那么灿烂耀眼,至于个性,套句多恩伯爵的说法,塞莫的紧张直可教死人翻身。
这三个男人在他们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已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好伙伴,然而理查与尼尔依旧摸不透柯亚力其人──这是两人少数意见相同的事情之一。他们知道亚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致人于死地的能力,知道他御马魔鬼般的高超技巧,更清楚他对想要的东西手到擒来的天赋──贝尔摩公爵弹指之间便能令世界倒转。
许多女人前仆后继地想赢得柯亚力的心,但无论她们如何卯尽全力,得到的只有公爵威仪的目光。理查和尼尔已是与公爵最接近之人,而他们与他之间也不过是一份冷淡的友谊。
于伊顿相识后不久,多恩伯爵接受了挑出贝尔摩某些情绪反应的挑战,这些年来他可说是尽其所能地想达成这个目标。
今晚自然不能例外。
亚力吩咐好车夫后转过身来,却发现他的路被一个头戴红帽、身着灰衣和蓝披肩的矮小老妇挡住了。她挽着一只装满鲜花的柳条篮,一手举着一小束紫罗兰。「买一束给你的淑女,大人。」
「是阁下。」他纠正她的冰冷口吻足以教许多男人吓得脚软,但那女人却不为所动,只是瞇起眼睛看着他。他往旁边跨了一步准备绕过她,但甜美的花香却令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他掏出一枚硬币给那老太婆并接过花束,心想可以在雷府舞会上送给茱莉。他举步要走向俱乐部大门,却感到一只瘦削的手拉住他。
「我愿意告诉您您的未来,阁下,不用收钱的。」
亚力不感兴趣地挥手要她走开,但塞莫子爵──全英格兰最迷信的年轻男士──却阻止了他。「就这样不理会她会招来噩运的,贝尔摩。」
斜倚着俱乐部大门的多恩伯爵将他完好的手臂搁在悬于吊带里的伤臂之上,有效地堵住了入口。瞄亚力一眼后,他丢给老太婆一个银币。「最好还是听听她要说什么吧,」他露出嘲讽的微笑。「我们可不想尊贵的贝尔摩家遭到任何噩运。」
亚力冷淡地瞥了他朋友一眼,交抱双臂地站在那儿,表明了他对这老女人所说的白痴话丝毫不在乎。只不过当那老妇开始叙及他的爱情生活时,他却很难继续维持无聊的表情,多恩的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窃笑,而尼尔则是一副如聆天籁的专注表情。
「您不会娶您以为会娶的女孩,阁下。」
蠢女人,亚力想道,渥斯伯爵伉俪之女施茱莉即将下嫁贝尔摩公爵柯亚力的消息明天即将见报。他已提出求婚,而茱莉小姐也已接受,双方财产方面的细节更早就在协商当中。在那之后,亚力追求期的折磨便可告终了。
「他会娶谁呢?」塞莫子爵担忧地来回看着亚力与老妇。
「你碰到的下个女孩,」她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接着伸出一只手指又说道:「而且她一定会给你带来某种惊喜。」
「我不打算再继续听这种蠢话了。」亚力推开正笑个不停的理查并猛然打开俱乐部的门,但他仍然听见了那女人说的最后几句话。
「您绝不会再觉得无聊了,阁下!绝不会。」
亚力大步走过前厅的木质拼花地板,脱下他的羊皮手套交给俱乐部总管伯克,后者再将之交予一个仆役拿到衣帽间去清理并存放。
「晚安,阁下。」伯克说着上前协助亚力脱下大外套再交给另一个仆役。「您近来可好?」
「他心情不佳。」多恩插嘴道,允许伯克为他脱下外套。
「我明白了。」伯克合乎礼节的应对显示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他只是善尽职责罢了。
「不知怎的我却不认为你明白。」多恩说道,随即尝试跟上正矫捷地走上通往大沙龙意大利式阶梯的亚力。
塞莫子爵追上多恩,瞄一眼亚力的扑克脸后悄声道:「你想他会拿茱莉小姐怎么办?」
多恩上步瞪着塞莫,彷佛他把脑袋连同外套一块儿留在前厅那里了。「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订婚启事嘛,你和我一样清楚他对礼教有多固执的。万一婚礼不举行他要怎么办,尤其是订婚启事在报上刊登之后?」
「别作个比你现在更呆的呆子了。」
「你也听到那老妇人说的了,她说贝尔摩不会娶茱莉。我告诉你,打从昨天亚力告诉我们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某件事不对劲,我感觉得出来。」塞莫停下来,用拳头轻点他自己瘦削的胸口。「就是这里。」他的表情是坚信的。
「你该停止吃那种腌鳗鱼了。」
子爵一路嘀咕着上楼,然后又转向他的朋友说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等着瞧吧,每次我有这种感觉总会有怪事发生。」
「没有任何女孩──尤其是像施茱莉这么聪明过人的──会让贝尔摩公爵自她指间溜走。相信我,塞莫,那老太婆只是在胡言乱语。」多恩在两人走进大沙龙时说道,亚力早已在他平常的桌位坐着品酒,一个侍者在一旁伺候着。
贝尔摩公爵一点头,侍者便恭谨地离去。
对那些偶然看他一眼的人而言,亚力正是英格兰贵族的典型。他的外套是以上好的灰色衣料裁制而成,宽阔的双肩与垫肩无关。他的雪白领巾系得悠闲而高雅,说明了它是出自全英国最出色的仆人之手;浅色软皮裤紧贴着一个卓越的骑师坚实修长的两腿,更展示着其优秀的血统。
他那如往常一般绷着的方正下巴暗示着一种固执的英格兰脾气,他的五官英俊、额骨高耸、鼻梁直挺,严厉的唇线说明了这男人的生活没有柔和的一面;他那一度乌黑的头发如今已添展示着柯家血统的缕缕银丝。
数代以来的贝尔摩公爵都是在三十岁前便生华发,也都在二十八岁时结婚──一项贝尔摩传统,更迅如星火地制造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且绝对是男嗣。传说中命运之神都得迎合贝尔摩公爵,而亚力似乎也不例外。
多恩伯爵颓然坐在他的位子上,塞莫子爵也坐了下来,一面把玩着空酒杯,一面喃喃念着什么命运和亚力的关系。
亚力召来侍者斟满塞莫的杯子。「来,喝点酒好停止你那可憎的喃喃自语。」
「怎么啦,贝尔摩?」多恩故作天真状地望入他杯中。「担心起来了吗?」他望向亚力,对好友的关怀中带有一丝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