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记得叫你。」
明月如镜。
泉水边的芦苇花因低温而凝结点点白霜,银白月华洒满一地,夜风阵阵卷起尘沙,吹得那层层白花如浪翻涌。
夜,很静。
除了风声、林叶声,和一些细微的夜行小虫的爬行声之外,这沙漠边缘难得的一方水泽,十分安静。
怀里的她因为畏寒而蜷缩着,呼吸轻浅。
有些讶异她不小心让他误伤了元灵竟还能维持人形,他忍不住多看了这小迷糊两眼,只瞧她唇红齿白、水肤柔嫩,长长的发乌黑柔亮,在身后扎成一根长长的辫子。
乍看之下,她的人样倒还挺不错的,只不过这个性就真的迷糊极了。
先不说她让内丹离身,光看她根本不知他是好是坏,就这样半点也不挣扎的昏睡过去,便知道她做人的修行还不够。
幸好今天是遇见他,若是遇到其它妖或人,只怕她早被人拿去卖了。
成精变人然后修道成仙,是一般修行的顺序法则,不过他却挺怀疑她会有成功的一天。因为现下虽说让她成了精变了人,但光看她现在这模样,怕是做人这一关大概就要让她耗上几千年。
可说实在的,像她一样单纯的怕也不多了。
她额上粉红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当他确定它已完全复原时,不觉松了口气。
其实他真的无意伤她,只是嗅到蛇味尾随而来,还以为是没长眼的小妖,为了要保炎儿平安,他不得不小心为上,谁知小妖不是妖,只是一只胡涂到把生死攸关的内丹拿去报恩的小笨蛇。
轻扯了下嘴角,很久没见过这种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单蠢的家伙了。
***
啊,那果然不是错觉,她果然还是想吃他。
无声地吞咽口水,她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剑眉深锁、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低浅的水面,动也不动的,像有着数不尽的烦忧。
突如其来旺盛的欲望在牙根处骚痒,嘴里的唾液不断分泌出来,她又吞了下口水,
全身除了热,还是热。
她忍不住张嘴喘了两口气,却看见舌尖是分叉的。
「唉呀!」她吓得跳离他的怀抱,两手捂住了不安分的小嘴。
完了完了,她竟然真的开始退化了--
「醒了?」他看着她,也站起身,顺手掸了掸衣袍:「我正要叫你。」
她见他站起,小脸通红,紧张地退了一步。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他挑眉询问。
「没事。」她两手仍搭着小嘴,语音含糊的猛摇头。
「你不舒服吗?」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两手怪异的搭在嘴上,「你的嘴怎么了?」
「我我我没事……你你你……不要过来!」随着他的跟进,她住后连退好几步,说话结结巴巴的,大眼里满是惊慌。
他扬眉,如她愿的停下脚步,因为她一副避他如毒蛇猛兽的模样--虽然她才是蛇。
「我我我真的没事……」看见天际已泛起微光,她红着脸隔着小手含糊的道,「这个……那个……谢谢你刚才的帮忙,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她立刻又转身落跑。
谢他?显然她忘了他就是伤了她的那个人。
他讶然失笑,等到她跑得不见踪影后,他才想起身上还留着她遗落的耳环。
***
今晚的月,像被削了半边皮的橘,不圆,但依然明亮。
在浩翰无际的沙漠中,第一次能遇到是巧合,第二次碰见勉强也能说是巧合,但在短短十天内相遇三次,那就只能说是缘分了。
或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可以把他给吃了?
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她将这个念头丢到一边,看着那张渐渐开始熟悉的俊脸干笑两声。
「你好。」意思意思和他打了声招呼,她在水边蹲下,把水袋浸到水里试着装满它。
「来取水?」他靠在树干上,双臂抱胸的瞧着她紧张兮兮的装水,嘴角不觉微扬。
「是啊。」瞪着那进水缓慢的水袋,她喃喃回答,默默吞咽又冒出来的口水。
完了,光听到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也会让她流口水,这下死定了。
「要入关?」他开口再问。
「嗯。」她闷声回道,哀怨的想,天啊,难道她千年道行真的就要这样毁于一旦吗?
「你叫什么名字?」
「吓?!」她倒抽口气,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差点栽进水里,因为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一转头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同她一样蹲着。
「你干嘛?」紧急压住想跳起来逃跑的欲望,可她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移了一小步,涨红了脸。
「问你的名字。」黑瞳闪过笑意,他嘴角再扬。
「名--」她张口欲答,却又倏地闭起,脸色丕变,只是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继续发水,落落寡欢的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他微愕,「为什么?」
「因为……」恼怒再瞪他一眼,她闷闷的道:「没人帮我取名字。」
讨厌,她本来已经忘了这回事了,现在被他一提起,害她顿时心情低落起来。
「带你修行的师父呢?」
她闻言一僵,紧抿着唇,头垂得低低的,半晌后,才黯然闷声开口:「我没有师父,只有红姊……」
「那你红姊呢?」
「红姊……红姊她两百年前爱上一个玉匠,一脸幸福快乐的和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个……直到前几天才有人和我说满千岁要取名字……」
将水袋开口塞好,她站起身,一脸颓丧的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名字,我也不知道怎么取名字……」
「你那位恩人呢?」他跟着她站起,「他怎么称呼你?」
「除非必要,他很少说话。真的不得已时,他会叫我『喂』或『闭嘴』,不过那不是名字,对不对?」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问。
他同情的看着她,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她一脸落寞,抱着重重的水袋,认命地转身朝来时路去。
「那你想起什么名字?」刚问出这句,他就晓得这问题不对,如果她想过就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名字了。
于是他改口道:「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东西?」
她闻言却一脸茫然的反问:「什么是喜欢?」
「呃……」他哑口,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又道:「算了,你的本命是什么蛇?」
她开口说了一串他从来没听过的方言。
「什么?」他再度愣住。
「我没听过汉语怎么说。」她停下脚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正色地看着他说:「我是一种小小的金色的蛇,栖息在昆仑山脚下的沙漠边境,靠近和阗那里。」
「金蛇?」他开言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
「不要那样看我。」她不满的蹙起秀眉。
「怎样?」
「一副我怎么可能会是金蛇的模样。没有人规定金蛇就得金光闪闪、聪明绝顶、法力高强,还得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或者万蛇迷,或是不能花了八百年才修成人形--」
「你花了八百年?」他讶然脱口,因为那真的不是普通的久,特别是以金蛇天生高人一等的资质来说。
她猛然闭上嘴,后悔得要命,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哼!」用力哼了一声,她气恼地掉头就走。
瞧她一步一脚印,活像脚下的大地和她有仇似的,身后的长辫子也因为她过于激动的脚步而晃动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再跟上时,不禁开口提议:「既然你是金蛇,叫小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