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惊骇,松开了他的手,踉跄退跌。
茶几没有落下,地上也没被扯落的布幔。
她捂著嘴,望著如常的景物,全身止不住发颤。
他坐在原地,看著她,乌黑的双眼诲暗莫测。
「我……」她颤抖著开口,不想让他以为她疯了,可是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些影像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以为自己会被茶几打中。
抚著狂跳的心口,她慌乱颤声二度尝试,「抱……抱歉……我……我以为我……」
他沉默著,什么也没说,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拾起布条,重新缠回左手。
「不可……以……」见他又将那布条缠回去,她本能开口阻止,可之後又因不确定的迟疑而语音微弱。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动作。
她终於忍不住,抛下心中的惶惑,匆匆靠了过去伸手阻止他,「不可以,别缠回--」
他冷不防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她骇了一下,声一顿,抬眼看著他。
他一脸冷酷,她因为他的瞪眼而瑟缩,但仍鼓起勇气,继续道:「缠回去,只会让伤口溃烂而已。」
他眯了下眼,眼角因不知名的原因抽搐著。
他的神情教她莫名害怕,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这样失去一只手,而且她很确定,如果她不阻止他,他这只手再不处理,就算不残也会废掉;虽然她根本说不出自己为什麽懂,也不晓得她为什么如此关心。
「拜托……」话出了口,她才晓得自己竟在求他,虽有些愕然,但她仍直视著他,半点也不後悔自己说了这两个字,只是双颊却蓦然火烫发红。
他闻言一震,看著她飞红的容颜,眼神更加幽暗,久久,才出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
***
红著脸、低著头,轩辕魃小心翼翼地用湖水清洗他掌心的烙印。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仍是让了步,让她处理他的伤口,甚至没问她为什么知道该怎么处理;她想,她原先该就懂得医术,而且,他也晓得她懂。
只是,从那时起,他扰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他陪著她到森林采药草,他帮著她将药草捣成泥,从头到尾,他没再开过口,从头到尾,他一双眼一直看著,看得她都不敢抬头,只因一张小脸不知为何而发红发烫。
她清洗他溃烂的伤口,将捣成泥的药草敷在他掌心上,然後拿刀割下罩在衣袖上的一截白纱,覆在墨绿色的药泥上,将患部及药泥固定好。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少了外罩的白纱,翠绿丝袖看来更加显眼。
「白纱较透气。」发现他在看,她收回手,不自在地抓著衣袖解释著。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
夕阳西下,月儿升起。
湖岸微风仍带著些微的温度。
瞪视著那迎风摇曳的芦苇草,他的思绪杂乱无章。
他应该逼问她的,在她慌张退跌误以为看到幻影的时候,他应该逼问她想起了什么,可是他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没有逼她,可当他看著她一脸以为自己神智错乱的惊慌不安时,他就是没有办法开口。
墨绿色的药泥透著冰凉,他摊开手,瞪著掌心那渗透白纱的墨绿,眼前浮现的却是她答不出话涨得满脸通红的容颜。
他甚至没有继续逼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在意?为什么关心?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可他又确切的知道她不记得,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我爱你。
那句古老的语言突兀地回荡耳际,他一僵,随著久远前的声音忆起那古老的记忆。
水中月似浮叶般,盈盈飘荡著,他在水月中看见千年前的倒影……
森林里白雾氤氲,她坐在水潭旁,纤纤玉足泡在水里。
他因为那句话僵住,握在手中的木梳差点落入水里。
阳光洒落林间,在水气上映出七彩的虹。
没发现他停了梳发的动作,她转头看著他,微扬的嘴角噙著笑,眼里却有著淡淡的愁。
我知道你听不懂,就算你听得懂也许也不在乎……
他面无表情的看著她,隐藏著激昂的情绪,这几个月他尝试著去学轩辕族的语言,初时只是为了想查探她的身分,却未料会听到这个。
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就如同我的族人所说的那般野蛮、未开化,是个暴戾的半妖,可当我来到这里,住在这里,才晓得事情并非如此。
她垂下眼睫,看著他手上的木梳,语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我很傻,我们属於敌对的双方……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她。
她哽咽颤声抖著。
我爱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自克制胸中的激越,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凄楚,假装不知道她刚刚说了些什么,假装他无动於衷!
古老的倒影消逝在水月中,眼前湖面平静无波,他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曾经有段日子,他相信她所说的,曾经也有段日子,他恨极了自己竟轻信了她,恨极了自己无法忘了她那天所说的,恨极了自己错以为她哭了。
她哽咽,却没掉泪。
他以为她哭了……
以为。
***
蚩尤是蛮子,我们必须打赢。
「不……」她在睡梦中挣扎。
你必须助我族驱雾赶雨,赢得胜仗。
「不……」她闭眼摇头呓语著,双手抗拒的在半空中乱挥,「拜托……别逼我……」
魃,这是你注定的天命!
「不……不是……不要逼我……」
一条火龙街出眉间。
火,遍地的火,漫天的火,席卷天地之间。
红艳艳的火舌昂首朝天,飞舞著、燃烧著、毁灭著,一切。
绚丽的火焰--红了所有。
刺耳的尖叫响起!
「不!不要!停止,停下来,停下来--」她哭喊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而起,睁眼的瞬间,她甚至无法理解眼前黑暗寂静的景象,直到看见他冲进屋里,她才晓得自己在作梦,但仍无法停止那惊恐引发的剧烈颤抖和啜泣。
然後,下一瞬,她发现屋子里有著诡异的红光,而且那光来自於她,她全身泛著诡谲的红,她只觉得全身都好热、好烫。
泪水,在脸上蒸发,床榻上的草垫因热烫而焦缩卷曲。
「不……」她惊恐哽咽著,慌乱的站了起来,可是不管她的脚踏到哪里,到处都烙下焦印。
「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又惊又惧,连连往屋外踉跄退去,为自己所引发的焦黑而惊慌失措,失控的看著他哭叫:「为什么会这样?!」
「你最好先到湖里。」他眼角抽搐著,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发现自己才刚踏上的泥地也在刹那间干硬,她更慌更惊,连退了两步,却没听进他所说的,只是害怕的抬头看著他,思绪紊乱的哭著逼问:「你要我记得的是什么?那些究竟是什么?」
他抿著唇,阴郁地不发一语。
她痛苦的捧著头,既不安又惶惑。
「到湖里去。」他冷声重提。关於她的记忆,他还是什么也不肯说,而她却越来越无措,只觉得头疼一阵剧过一阵,浑身熟烫似身在火焰之中。
「不……」她含泪呻吟著。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她不想再看到他,她不想再靠近他,和他在一起越久,那些画面出来的越多,她不想想起那些事情,她不要那些……那些让人害怕的记忆……她不要 走!对……她必须走! 她仓皇地往後退去,往森林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