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啊,妳是朕最勇敢的女儿。」他坚持她是自己的女儿。
「惜织慢慢学着放下仇恨。」这句话,她同时说给自己听。
龙帧的眉形增加几分弧度,瞄惜织一眼,满意更添。不记一辈子恨了?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女人懂得观察情势。
「妳毕竟怨我?不过,妳很诚实。」
「皇上希望我说谎?」惜织反问。
「不,我喜欢真心话,我身边有太多人对我虚伪,真实对我而言是难得经验。比如每天上朝,大家都祝我万岁、万岁、万万岁,谁不知人不可能『万岁』,不会千古不垂,更何况,期待我早点死去退位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皇上感叹,帝王难为。
「我想不至于,虽然不懂朝政,但惜织确知您是好皇帝。」惜织说。
「妳怎知道我是好皇帝?」
「自古来好皇帝与坏皇帝之别,不过是『以己为重』,或『以民为重』,若皇帝把自己看得比百姓重要,所有的政策都以己身做考量,自然就不是个好皇帝了。」
「说得好,举个例来听听。」
举例?一时之间她想不出好例证,望龙帧一眼,她向他搬救兵。
「比方说,皇帝为创造辉煌春秋霸业,扩大国家版图,好让自己在历史上留名千秋,年年加税、征兵、制武器,不顾百姓痛苦,执意举旗出战,四处征讨邻国,在惜织眼里,那不是好皇帝典范。」龙帧代她回话。
惜织看龙帧一眼,那眼光里满是激赏。
「所以妳喜欢汉景帝,却不赞成汉武帝啰?」
「是,也许汉武帝开拓大汉盛世,也许他在历史上成名,但又如何?我想百姓们敬爱景帝一定比武帝多更多。」惜织答。
「除了和平,父皇重视民生经济、农田水利,派宫以清廉为首要,不主张严惩法规,处处都表现出『以民为重』的态度。」龙帧补充。
「所以我认为皇上是好皇帝,也相信大臣们口里喊万岁,是真心期望您长命百岁。」惜织作结。
「我再听没过比这个更好的称赞了,谢谢妳。」隆治感动。「告诉我,这些国家大事是谁教妳的?」
她不知该不该说,胡太医并不希望出线为官,他喜欢医病救人,不爱勾心斗角。再度看向龙帧,他是唯一能出兵救她的人。
不过两个眼神交会,他明白她的心意。
「父皇,名师自有高徒,能教出这个聪明徒弟的,只有儿臣啰。」他笑笑把话题带过。
「果然是你的语气,没错,为帝者是该将百姓生活所需摆在第一位。」隆治捻着胡须说。
「妇人之论。」冷冷地,龙狄出语。
龙帧看他一眼,不打算接腔,惜织看见龙狄和站在他身边的龙青,她吓到骨子里去了,但明明害怕,她却挺起胸膛,虚张声势。
龙狄起身,走到隆治前面。
「父皇,为什么国家养兵?养兵千日,本是用在一时,我们不出兵不征战,何必天天训练兵队?」他转而轻蔑地看向龙帧。「你不知道养军队要花大钱吗?」
「禀父皇,士兵是为保家卫国而战,若有敌人来犯,岂能眼睁睁见敌人屠杀我朝百姓?此时,自该奋战到底。若为夺取别人的江山而养兵,请问,这样的军队和盗匪有何不同?」
龙帧和龙狄杠上,自从他恢复皇太子身分后,龙狄便不时挑战他的权威。
两人面对面,谁也不惧谁,场面突然变得尴尬,幸而,崔丞相站出来圆场。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两位皇子都是有见识的英才,连在家宴上也不肯放松国事,曜国强盛将是可期之事,不过,龙帧殿下、龙狄殿下,大家都饿坏了,可不可以让大家肚子填饱再来议论?」
其实,毋庸再议论,两个皇子的几句话,已让王公大臣的心有了归向,大部分的人都不愿倾家当荡产来成就一个人的霸业。
自然,这件事将在宴席后传出去;自然,往后百姓对于龙帧更加崇拜爱戴。
惜织拉拉龙帧的衣袖,他回头,瞧见她微微发抖却强自镇静的表情。她朝他轻摇头,小小声附和崔丞相:「我饿了。」
「好。」他同意休兵止战。
龙帧回身向隆治作揖,送惜织到女眷位置边,那里有皇后、有几位公主,惜织二向皇后公主们请安后方入席,而龙帧则叮嘱过锦绣好好照顾惜织后,才回皇上身边入座。
目送龙帧离去,惜织心中有小小不安,直到他坐定,直到他的眼光向她投来安全感,她才安心。
「惜织公主,妳真不简单。」
皇后对她说话,惜织忙放下筷子,专注凝听。
「谢皇后娘娘夸奖。」仓促间,她回一句。
「妳居然有本事让皇子们反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夸奖』妳。」轻啜琼浆,皇后讽刺。
「惜织不懂。」
颔首,她从没见过这位皇后娘娘,可母亲说皇后是她在宫里唯一的朋友,她本以为皇后会对她亲切,然而……她真的不懂。
「不懂?为了妳,两个月前龙帧闯进龙青宫里,他出手狠毒,让龙青在床上休养十日才能下床走动。」放下酒盏,皇后怒目瞪她。
两个月前?是她被绑那次吗?龙帧闯进龙青宫里出手教训?不对,救自己的人不是胡太医?龙帧说过的呀,她昏迷前看见的不过是幻觉,怎又扯出龙帧救她……糟糕,她又头昏了。
「才见皇上,又使本事让龙狄和龙帧兄弟阅墙,真不晓得是妳八字克人,还是咱们宫里风水不对,专招些问题女人,搞得鸡犬不宁。」
「母后别说了,现在龙帧殿下和惜织公主可是父皇眼前的大红人,不小心惹恼人家,给搞个小动作,别说我们这些公主,恐怕您的位置也不保。」一位身着桃红坎肩的公主随之兴风作浪。
「妳没讲错,康宁皇后不这般失了势?她们宫外来的女人毕竟和我们不同,迷惑男人的本事特高,瞧!皇上一例,龙帧太子又是一例,他忘记亲生母亲被谁害死,仍和这狐媚子打得火热。」
左一言、右一语,一句句将惜织的处境迫进困窘局面,她搭不上话,只能安安静静接受批判。
她的肩膀挺直,下巴抬高,苍白僵硬写在脸庞,她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每每她们恶毒地形容母亲时,她便忍不住椎心刺痛,她变成刺猬,张扬起锐剌,想保护的是恐惧害怕的心。
龙帧眼光时时望她,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就连锦绣也显得站立不安,他要小学子去向锦绣探问情况,小学子飞快过去,几个交头接耳后回报。
他只听得几句报告,便起身向皇上告退离席,大步走往女眷桌边带走惜织,他的动作突兀,引得若干好奇眼光,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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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帧在前面走得快,惜织在后面跟得苦,一前一后,他们在雪地里留下两排足印。
他在生气,气到不行,火越冒越大,人越走越快,直到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折返。
走几步,龙帧回到她面前,大手握起她的,命小学子、锦绣先回去,然后拉起惜织继续往前,从风停轩到兰雨阁,他们走过十几个楼阁庭园,在梅影楼前停下。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抱歉让她错愕。
「什么意思?」
仰头,他很高,她得伸长脖子才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应该勉强妳出席家宴。」
他对她说抱歉?一个从不说对不起的男人低头,他的改变太大,大到她无法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