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还是没有伸手,只是看着她,冷声开口。「龙无双别的不行,就是爱吃。」
满意原本还以为,他对龙无双忠心耿耿,万万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见这种话。她微微一愣,却听见那坚守沉默是金的男人,竟开始碎碎念起来了。
「你娘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拧着眉头,不赞同的质问。「她怎会要你来找龙无双?难道不知道跟她打交道,无异与虎谋皮,最后只会被她吞吃入腹,连根骨头都不剩!」
「你这样说龙姑娘,不太好吧?」满意小声的说道。
「不好?」
「呃,是啊——」她觉得,说人坏话很不好。尤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对方的坏话,那就更不好了。
铁索却毫不在意,双眼一眯,额冒青筋。
「那女人为非作歹惯了,根本就目无王法。你以为,那晚抢回来的那批货是什么?」
「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贡品。」
她吓得差点要摔下椅子,小脸也唰的变得雪白。「不会吧!」
铁索睨着她。
「你以为公孙明德夜访客栈,真是来探病的?」
「呃——」
她是晓得,龙无双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强盗,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贡品都敢抢。这可是滔天大罪,皇家一旦追究下来,别说是项上人头不保,还会株连九族呢!
「那——铁大侠,您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问题让他脸色沉下来,大手陡然抓起酒杯,一口就喝干。
满意目瞪口呆,非要用尽力气,才能咽下惊呼。啊啊啊,他不是说不喝酒的吗?莫非是气昏头了?
「我欠她一条命。」铁索脸色阴沉,想起旧事,眼里燃着怒火。「几年前,我受伤中毒,濒死之际,被她所救。」
「所以,你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才会帮着她吗?」
「不是。」
「嗯?」
他紧握双拳。
「她要我承诺,为她卖命十年。在这十年之间,必须对她言听计从。」
「十年!」满意发出一声轻呼。
「对,十年。」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年抵一命,我认了!但是这女人为了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一听说哪里有好吃的,就算是产在天山,她也硬要爬上去。」他愈说愈激昂、愈说愈愤慨,想起这些年来所受的「凌虐」,真恨不得当初没活下来,直接自尽罢了!
瞧着那双过度黑亮的双瞳,跟他异常的健谈,她这才察觉,状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男人,该不会是——其实已经醉了吧?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她拿起白玉酒瓶,把空杯注满,再送到他面前。而那个坚称不喝酒的男人,竟真的伸手去接,然后一口饮尽。
「她为了吃,无所不用其极,能买的话就砸银两,买不到就干脆用抢的。这几年来,她走遍大江南北,就顾着吃吃吃吃吃吃……」
窗外,月上枝头,又落了枝头,子时都快过了。
天啊,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她还能逃吗?
满意心里发急,正愁铁索明明喝了这么多酒,却还迟迟不倒下,反倒精神更好,仿佛要抓着她说上一整夜,把这几年所受的苦,全数倾吐出来,害得她根本无法脱身——
对了!迷药,她还有迷药!
想起这最后的「绝招」,她深吸一口气,偷偷的、小心翼翼的,从绣裙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纸包。趁着他仍在叨念时,把酒杯端到桌下,试图不着痕迹的把药粉倒进去。
为了不被发现,她保持微笑,努力装作很注意倾听,长睫下的眼儿却瞄着桌下,持着药包的手,微微的发抖,药粉一点一点的落进酒里……
「现在,她还要我娶你!」
这句闷声咆哮,吓得她身子一颤,双手不听使唤,药粉唰唰唰的全倒进杯里了。
糟糕,这、这、这这这——放这么多,不要紧吧?这是她生平头一次下药,下手不知轻重,根本不知该放多少。
晶莹的眼儿,还是直瞪着手里那杯酒。药粉放得实在太多,酒色不再清澈,那浑浊的颜色,任谁看了都会察觉不对劲的。
蓦地,一只大手探来,拿过那杯酒,在她惊慌讶异,又有些期待的注视下,凑到了薄唇边。
铁索只喝了一口,就拧起浓眉,瞪着杯中物。
「味道不对。」
「可能——可能——可能是茶水见底了,有些茶渣。」满意吓得手心直冒汗,硬挤出微笑,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抱希望的想哄骗他,坚持他喝的是茶水。
这下子她可以确定,他肯定是醉了。
不但是醉,而且还醉得厉害。
因为,他居然信了她蹩脚的谎话,还举杯就口,仰头喝干。
噢噢,太好了,只要再等一下子,药效发作后,这个男人肯定就要昏了!她只要再耐着性子,再听一下下、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铁索一抹嘴边的酒渍,亮得不寻常的眼,看着那张秀丽的脸儿,继续长篇大论。「龙无双态意妄为,得罪过的人,数都数不完。你知道,这几年来,上门来找碴、狙杀或探路,又被我打退的杀手有多少吗?」
她——她——她不想知道——行不行啊?
他却坚持要说。
「四年前,二月初八,我答应为她卖命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来。那人是漠北邪狼,专用一双钢造利爪,收了人三万两银子,要来取她的项上人头。」
「四年前,二月初十,她为了吃湖菱烧豆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顺手抢了洞庭十八鹰的祖传好酒。那十八个人气得要追杀她,在洞庭湖畔,被我一并解决了。」洞庭十八鹰危害两湘多年,事后龙无双还沾沾自喜,说她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
「四年前,二月十三早上,边城鬼刀仇雄找上门来。」
「四年前,二月十五早上,仇雄的师兄,独臂邪郎君萧逸来了。」
「四年前,二月十九的傍晚,仇雄的师叔,破魂指樊过天也来了。到了夜里二更左右,连仇雄的师父,单刀任无敌都来了。」这一门四人,全被他摆平了。
「四年前,二月二十八,宁州夺命判官阎长青,为了大笔赏金,要来取她性命。 」
「四年前,三月初二,那天白天还没事,到了夜里——」
然后,半个时辰过去了,满意听得双眼发直,他却只说到了四年前的五月上旬,第二十八个杀手被他撂倒,扔出客栈大门的情形。
谁来救救她啊?为什么他还不倒下?那迷药无效吗?那迷药过期了吗?
噢,拜托,别再说了!她不要再听那些杀手的事了!她也不要再听龙无双的「丰功伟业」,跟种种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了!
满意欲哭无泪,铁索却仍口若悬河,她先前只知道,他武功过人,却没想到他的碎碎念神功更骇人。
他叨叨念念,反覆数落龙无双的不是,诉说着这些年来所受的刻薄待遇,跟一桩又一桩永难做尽的苦差事,简直如同江河奔流、百川溃泻,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
那张薄唇,就在她的眼前开合开合开合开合,就是不肯闭上。他不断的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到她头昏脑胀、眼前发黑,几乎想跪下来,哭着求他,不要再说了!
「四年前,五月初九,金枪高七——」
终于,当第二十九个杀手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时,忍无可忍的满意崩溃了!
「够了!」她冲动的喊道,本能的伸手,用白嫩的掌,交叠捣住那张滔滔不绝的嘴,想止住折磨她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