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你当真不要谅谅了吗?”
她还是如雕像动也不动,就连林怡芝的手在她眼前晃动,她也没有感觉。
正如沈馥所言,她的心已被掏空了,一个无心的人怎会是人呢?
“怡芝,我们不要管她了,就任她自生自灭算了!”沈馥拉着林怡芝。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可以不要谅谅,我们不能!我现在去看谅谅,你去不去?”
“我——”林怡芝实在不放心陈柔儿。
“别管她了!这种朋友我不要了!”沈馥当真也横了心。
“沈馥——”
“随便你去不去,你想留下陪她就留下吧!我才不想看见她,免得气得脑充血。”沈馥气呼呼的走了。
“柔儿,你说句话呀!”林怡芝想追上去又不放心。
陈柔儿脸上浮现沧桑的表情,落寞地垂下眼睑。
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终于体会到当一个人是如何痛苦,尤其是当一个活的人。
☆ ☆ ☆
陈柔儿下了计程车,林怡芝和沈馥也跟着下了另一辆计程车,当她们见到她走进一间看起来阴暗、连招牌都挂得暖暧昧昧的小诊所时,心里也跟着一沉。
“柔儿真的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了!她竟然不只不要谅谅,就连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不要,我要过去打她一顿!”
“别去,我看算了!”林怡芝阻止住沈馥。
“算了?!你这是哪国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就算今天阻止了,还会有明天、后天,而且孩子是在她肚子里、脚也长在她身上,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谁也阻止不了的。”
“难道就任由她去?”
“事到如今,除非她自己回心转意,否则一切都没有用的。”
“我真该把她脑袋剖开, 看看她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沈馥又气又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就只好在这儿等她出来,也许还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沈馥嗤之以鼻。“除非地球倒转,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陈柔儿根本不知道沈馥和林怡芝跟踪了她。
此刻她的心和诊所一样的阴暗。
“来过没有?”护士的脸又臭又冷,一副晚娘面孔。
“没有。”她低低的回答。
“这上面的资料填一填,还有这一张声明表也签一签名字,上面的字可要看清楚再签啊!”所谓声明表上面写的无非是如果此手术出了意外,医生是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的。
她一咬牙签上了名字,仿佛签下了生死合约。
“那你跟我来,我去叫医生。”护士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地问:“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吗?等一下麻醉过了可会痛死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怕痛吗?
护士带着她走进一间消毒药水味呛鼻的小房间,指着一张诊疗台说:“你把底裤脱了,然后躺到上面去,把双脚分别跨放到两旁的架子上,我先去给你准备麻醉针,医生一到,就开始了。”
泪水浮上了陈柔儿的眼底。
她并不害怕,只是护士的口气令她感到毫无自尊可言,当年她在怀谅谅的时候从没有如此感到羞辱。
“你发什么呆啊!快躺上去,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护士一边准备麻醉剂一边冷嘲热讽。“这可是你自找的,又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陈柔儿颤着手脱着裤子,心里涌上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羞愧。
“慢吞吞、拖拖拉拉的——”电话铃声打断护士的抱怨,“我去接电话,八成又有生意上门,你快躺上去,我可没耐心和你磨蹭。”护士扭着臀部,走了出去。
她一走,陈柔儿心中的压力顿时减轻下来。
在她上了诊疗台,那冰冷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还有那一排排的手术刀剪,令她心惊胆战。
那些东西全是用来扼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凶器,而凶手却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当凶手的,可是此刻她却感到罪恶感,还有沈馥所说的话——
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狠毒的母亲,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还冷,否则你怎会如此残酷、冷血……
谅谅可爱纯真的脸浮上她的脑海,此刻她好像又听到邵飞悲恸的声音——
柔儿,算我求你,别伤害孩子,他毕竟是无辜的,他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可是他却有要求生存下来的权利……
泪水滑下她脸颊,泪眼中,她看见的是谅谅哭泣的脸——
妈妈不要我了!
这句话令她全身如遭电击似的颤抖起来。
她看见的不只是有谅谅,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哭泣的脸似乎在对她做最严厉的谴责——
“搞什么?你怎么还没准备好?”护士的脸顿时成了可怕的恶魔,令她打了个寒噤。
没有多作思考,她将脱了一半的裤子又穿了回去,像有恶鬼在追着她似地冲了出去。
“喂!你这个人神经病啊?来闹场的啊?”护士的声音更令她加快了脚步。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诊所,沈馥和林怡芝连忙冲了过去。
“柔儿,你没事吧?”
陈柔儿仿佛见到两张天使脸孔,双手紧抓住她们,然后双腿发软,跌入黑暗的深渊……
第十章
“柔儿!柔儿!”
陈柔儿感觉到有人在触摸着她,那声音由远渐近,而且十分怀念熟悉,她用力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叫唤着她的和触摸她的,竟是她阔别已久的父母。
“柔儿!”陈母未语泪先流,这些年来因思女心切,使得她看起来更苍老了许多。
陈父的头发也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令陈柔儿感到满心愧疚和自责。
“爸!妈!”炽热的泪水随着这叫声而滑落。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陈母边落泪边轻责着。
“妈,我很好,没事的!”
“到现在还说没事?”陈父声如洪钟,可以明显感到他强烈的怒气。“你的所有事情至中都告诉过我了!”
她几乎可以想得到这次她住院,也是沈至中通知她父母的。
“你为什么要把谅谅送走?你难道不会难过和心疼吗?”
泪水再度刺痛她的眼眶、刺痛她的心。
“妈,你别再说了!”她强咬着唇,仍控制不住泪如泉涌。
“柔儿!”陈父放低声音,面上是无尽的忏悔和内疚。“当年邵飞会离开你完全是因为我,我背着你去求他离开你的。”
陈柔儿的血液凝住了。“爸!你说什么?”
陈父叹了口气把当年对邵飞说过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疯狂的哭喊着,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拉住陈父的手臂。“爸,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拆散我们?怎么可以如此狠心见我们由爱生恨,为什么?”
“我全是为了你好。”陈父痛心疾首。“想想看,如果当年我不逼他离开你,也许你要吃的苦会比现在还多。”
“可是我所受的罪、所吃的苦却远超过你所想像的。”她把手握成拳,咬在嘴里防着自己痛哭失声。
“你怪我、恨我都可以,只是现在你也已为人母,试想你的事发生在你女儿的身上时,我相信你仍会采取和我一样的行动。天下父母心,有哪个父母愿意见到自己的儿女断送一生的幸福?何况你至小到大皆在我们手心捧着呵护、疼爱,我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这句“为了你好”,令陈柔儿一时无言以对,陈父这席掏心剖肺的话语早已令她忘了什么叫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