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
她必须深呼吸好几次,才鼓起足够的勇气,走进练习间的办公室。
「韩小姐,请坐。」那是个留着落腮胡的小个子男人,他的手很温暖,用力握了握韩亦诗的手,让她稍稍稳定了下来。
她勉强挂起微笑,「苏总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苏总监叹了一口气。
一时之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还是苏总监先恢复。他清清喉咙,亲切地说:「是这样的,亦柔还有一些东西在这边,我们是想,也许你们会想留下来。还有,她最后一张支票……」
看着那张微薄的车马费,韩亦诗怎样也忍不住突然涌上来的酸涩泪意,可是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把下唇咬得几乎出血,她什么也没说。
苏总监都看在眼里,沉吟片刻。
「其实,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一双不大却很锐利的眼睛研究着韩亦诗,「之前亦柔的角色,我们后来紧急换角了,可是,怎么说呢……效果还是不好,巡回公演只好中断,临时换了另一出旧戏演出。亦柔的事情,对我们整个团的士气影响很大。」
「我能想象。」她点点头。
「亦柔的天分不只在歌声而已,她是个热情的女孩子,这个角色虽然只是女配角,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如果她能巡回演出,她一定会红,事实上,她已经累积了不少观众了。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太可惜了!」
听着这一切是多么困难,韩亦诗几乎窒息。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能怎么帮忙,我妹妹……已经不会回来了。」
她又重重咬住自己的唇,忍耐,不要在这里失态,一定要忍耐。
苏总监继续观察她,然后,落腮胡后的黝黑脸庞,突然浮现一丝了解的微笑。
「我们打算重新再推一次这部戏。」他双手交握,沉稳地说:「我和导演、经理讨论了很久,我们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韩小姐……」
韩亦诗从他渴切眼神中得知他要说的话,脸色大变。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真的想……」
他把椅子往前拉了些,上身前倾,很认真地说:「我们都是认真的。韩小姐,我们想请妳考虑接下这个角色。」
「这不可能!」韩亦诗直觉地厉声拒绝,清秀的脸蛋上,血色尽褪。「我根本没有受过舞台训练,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这是她妹妹生前最后一部参与的作品,她怎么可能接受这个角色!
「舞台训练不是重点,我们可以安排妳接受密集训练。」苏总监的声音里,有着专业人士的权威感。「韩小姐,我做这一行有二十年了,自认为选角色还满有点概念的,我认为妳绝对做得到。」
「不,我还是不觉得……」
「想想亦柔会多高兴!」苏总监做个夸张的手势,「这出戏一定会得到热烈的回响!我们甚至不用多花工夫宣传,媒体自己就会上门来!」
「她怎么会高兴!」韩亦诗忍无可忍,提高声调,硬生生打断了苏总监有些忘形的劝说。「这是她的角色,我怎么可以抢?她根本不能还手,她绝对不会高兴!」
看着一向温婉文静的韩亦诗声色俱厉地爆发了,苏总监反而安静下来。
「韩小姐,从亦柔一开始拉妳来剧团帮忙伴奏弹琴,她就告诉过大家,她姊姊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也不太敢表达自己,有机会的话,应该要让妳接受一点表演训练,让妳像我们一样,诚诚实实的面对自己,大胆放开。」他语声温和地说,「从刚刚进来到现在,妳一直咬着嘴唇,是在忍耐吧?韩小姐,妳难道不想试试看放开自己、诚实面对自己,就这么一次?」
「演一个虚构的、跟自己完全不像的角色,怎么可能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方式!」韩亦诗不得不对他的犀利观察能力折服,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论点。
「演戏,正是最好的方式。」苏总监神秘一笑,「有机会的话,每个人都应该试试看。韩小姐,妳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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谙去夏来,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缓缓流逝。
当北国的秋天走到尾声,树叶都掉光,光秃秃的行道树预言着冬季逼近时,凛冽冷风提醒人们,该开始准备冬衣,好面对未来几个月的苦寒了。
以往这个时候,楚正玺都会交代Max去处理机票和假期的事情,他要回台湾过冬天,不过今年,始终没有动作。
Max虽然猜得到是为什么,这日,他还是走进楚正玺位于演奏厅三楼的办公室,打算得到确定的指示。
「今年?应该是不用了。」楚正玺在办公室里看演奏会的录像带,表情严肃,淡淡地回答。「我会留在美国。下个月的行程出来了没有?拿给我看看。」
「就是要确定你回不回台湾,我才能敲行程。」Max靠在门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老板。
「干什么?你不相信我?」楚正玺抽空看他一眼,很快又回到他的录像实况上面去。
「也不是不相信,只是……」Max揉揉光洁的下巴,「你真的放心得下韩小姐?不想回去看看她?」
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僵住,楚正玺没有回答。
「连电话也不打?都不想知道她的消息?」Max再接再厉的问,「我本来以为你就算赌气,也只撑得了一两个月,没想到这次却撑了这么久。」
楚正玺索性转过身,不太愉快地瞪着虽是下属,其实是他良师益友,而且越来越敢讲的Max。
「谁说我是赌气?」他冷冷的说。
他俊秀的脸上看起来与以往一样,不过,担任他私人助理多年的Max看得一清二楚,那抹始终没有消失的黯然,此刻又在他眉宇间浮现。
这一年来意气风发,在古典音乐界名气越来越响亮的楚正玺,私底下却是个情场失意的平凡男人。
「你明明还在想韩小姐,为什么不回去看她呢?」
「她不需要我。我的努力只会造成她的压力,让她更退缩。我没办法继续看她像个洋娃娃一样,不会哭也不会笑。」楚正玺好像背乐谱一样流利地说完这一串,走回桌后,把自己抛进那张高背皮椅里,重重叹了一口气,「Max,这些话我已经重复过至少一百遍了,你到底还要问多少次才甘心?」
Max还是揉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这么说,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没有打算回台湾?」
「为什么会变?我刚刚就说今年冬天不回去了,你中文退步了吗?要我改讲英文是不是?」
完全不介意老板的不耐烦,Max点点头,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扬了扬,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那我想韩小姐寄来的信,你大概也不会想看了。唉,我就自己处理掉吧。」
佞臣!这就是标准的佞臣!Max明明在美国长大,怎么古代中国官场的那一套,学得这么深刻且运用自如!
Max作势要把信送进碎纸机时,手腕被狠狠扣住。
「我以为你不想看?」他还在取笑。
眼光可以杀人的话,Max已经死掉了。他笑着让楚正玺抢过那封信。
「我先出去了,你慢慢享受吧。」Max扬长而去,笑声被关上的门阻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