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母本来是个俏丽的女人,打扮时髦,化妆明媚的。可是最近楚正玺每次送韩亦诗来和母亲见面时,总发现韩母的眼角鱼尾纹越来越深,精神也没那么好了,以往娇娇的笑容也都不见。
「正玺,你请进来坐。」还是殷勤亲切依旧,韩母招呼着他,「我刚好有事跟你说,有没有空?」
楚正玺欠了欠身,「当然有,韩妈妈不要这么客气。」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下室内,寻觅着韩亦诗的身影。
韩母当然察觉到了,微微一笑,「亦诗在睡觉。她现在很乖对不对?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她以前也很乖,不像……」
话声突然中断了,他们都知道没说出来的是什么,所以沉默了片刻。
「不说那些了,我是想问你一点事情。」韩母努力打起精神,勉强笑笑。
「韩妈妈请问。」他客气地说。
「你对亦诗有什么打算?」
被这样一问,楚正玺真正讶异了。
这跟他父亲刚刚才提起的话题,居然不谋而合。
也许长辈们的想法都是相似的。
这也难怪,他们就住在一起,经过好事媒体的报导之后,亲朋好友也都知道他和亦诗关系非比寻常。
虽然他并不觉得亦诗现在会有心情谈这件事,不过,就他自己而言……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他一直以来都渴望有一天,能和她光明正大在一起,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如果长辈们不反对,像他父亲或韩妈妈一样,都乐见其成的话……
结果,不用太久之后,楚正玺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韩妈妈,我打算等亦诗心情开朗一点后,就和她谈谈结婚的事情。韩妈妈的问题是这个吗?」
韩母笑了,苦涩中带着点无奈的笑。
「正玺,你是个好孩子。你对亦诗她们姊妹都很照顾,这一点,我很感谢你。」她按了按楚正玺的手,语气温和地说:「可是我问你的打算,不是在试探你有没有打算娶亦诗……我想你也知道,她现在不适合谈这件事。」
「可是她会好一点的,只要我……」
他停了下来,困惑着,为什么韩妈妈会用那样忧愁的眼光看着他?
他到这时候才发现,她们母女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是要说,我想把亦诗接回来住。」韩母轻轻地说。
那么轻柔的请求,却好像投下一枚炸弹一样,把楚正玺炸得头晕眼花。
韩妈妈要把亦诗从他身边带走?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好像四周的空气突然被抽光了一样。
「为什么?」挣扎半天,他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她给你添太多麻烦了,你平常已经够忙,现在还要分心照顾她。」韩母慢慢地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没有起色,你也太累了--」
「我不介意啊!」楚正玺急躁地打断。
闻言,韩母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介意,你从小就对她好。可是,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只会拖着对方往下掉,这样真的好吗?」她看着楚正玺英俊却憔悴的脸庞,虽然不忍心,虽然很困难,但还是努力说了出来:「而且,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正玺,让她回来吧。」
为母者强,就是这个意思吗?楚正玺从来不知道,平常骄纵一如少女的韩妈妈,在女儿最需要她的关头,可以毫不犹豫、毫无困难地转变成一个坚强的母亲。
她说的也许没错,亦诗需要的,也许是她母亲,而她母亲也需要女儿在身边。
可是他呢?他怎么办?
一个人的心被硬生生挖走一大块之后,还怎么存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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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亦诗其实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跟楚正玺住、自己住、搬回旧家和母亲住……对她来说,好像都差不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感受能力好像被上了锁,所有事情都隔着一层膜似的。
看得见母亲的担忧和强自振作,看得见楚正玺的不舍与依恋,可是她却没办法有任何强烈反应。
就算有,也表达不出来。连从小到大宣泄情绪的工具与管道--音乐,此刻对她来说,也一天比一天陌生。
音乐教室那边的课程请辞了,乐团方面则是请了长假,韩亦诗每天在家里,有如游魂般晃来晃去,花许多时间睡觉,彷佛把从小到大不曾浪费过的时间,都积在现在一起挥霍似的。
楚正玺虽然忙,总是想尽办法抽空来看她。
「亦诗,妳今天好吗?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带完乐团练习已经很晚了,他依然不辞劳苦的过来找她。
她已经准备上床了,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披着已经长长的头发,脸蛋显得更小了。她微仰着脸,望着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他的眉宇间始终不开朗,韩亦诗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我好像没做什么。看了一点书,想练琴可是弹不好。」她有点茫然地说。
过惯了一天要练好几个小时琴的日子,习于帮妈妈或妹妹收拾烂摊子,现在把那些都抽去之后,她的生活突然完全失去重心。
原来,最不能适应的是她自己。
「练琴慢慢来没关系,不要太勉强。」楚正玺轻轻揽着她,把下巴靠在她头顶,闭着眼睛吐出口长气。
他只有在抱住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平静与踏实,要不然终日惶惶,缺了一角的心让他胸口总是闷痛。
忙了一天,他要的其实不多,只要能看到她,拥她在怀里,看着她的微笑,这样就够了。
可惜,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没能完全得到。
「亦诗,妳想我吗?」楚正玺听见自己在问。
韩亦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怀中。
「妳好像从来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他苦苦的笑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亦柔在或不在了,都是一样……」
听见「亦柔」两个字时,韩亦诗震了震。
「我知道妳觉得愧对亦柔,又气她对妳那么凶,一面想念她,一面又无法停止自责。」楚正玺分析着她复杂的情绪,「可是妳再这样下去,亦柔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不试着走出来,试着接受我呢?我一定会尽力让妳快乐,这样不够吗?」
几个月以来几乎干涸的眼眶,突然涌起酸酸的涩意,韩亦诗不敢动弹,也不敢答腔。
她怕一开口,那层保护自己的厚厚防护罩就会崩毁。
她怕眼泪一决堤,就再也没有停止的一天。
「我们不能努力试着把亦柔放在一边吗?不要让她阻碍妳跟我在一起?」楚正玺的声调好悲伤,好像在做垂死的挣扎似的。「她生前就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难道妳不相信她?难道妳要让她挡在我们中间一辈子?宁愿牺牲自己的快乐,牺牲……我,来成就妳的自责和罪恶感?」
他们在韩亦诗的房间里,两人的身影被台灯投影在墙上,紧紧相依,似乎难分难舍。
但实际上,韩亦诗正在设法挣脱楚正玺钢铁般的双臂。
「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说?」韩亦诗绝望似地请求,知道楚正玺不会逼她。
她无法继续下去,防护罩已经开始产生裂缝,她不敢冒险。
「明天吗?」楚正玺苦笑,顺从她的挣扎,不再强制留她在怀中。
他抬起手,修长的、惯常拿着指挥棒的手指,缓缓滑过她那张从青少年时代,就令他魂牵梦萦的清秀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