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照理说,像他这类只出入高级俱乐部或饭店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连便利商店都没有的荒郊野外。」计算机前,石湛蘅平板的念着,「但一来无聊,二来为了亲眼见一下徐珩大力推荐的广告模特儿,所以纪雅人还是兴致勃勃的来了。进入乡镇,转入大路、小巷,然后停在红砖道旁的一家宠物店前面,物色可以拍摄广告的狗儿。」
呼,一段结束。
忍不住瞄了一下计算机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差十分钟十点。
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等程捷来,不过,此刻却是有点焦躁的。
自从那次跨海争执之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络,她不否认也常会想起他,只是,她拉不下脸来。
距离他说的大概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做什么才好?
脑袋在想,但身体却已经先一步行动--她离开椅子,到了洗手间,拿下盘住头发的发叉,开始梳起头发。
把打结的长发梳开,然后洗了一下脸,看看还有时间,稍稍收拾了一下被杂志跟报纸占据的客厅。
就在她将最后一本杂志放入柜子时,门铃响了。
确定来人后,石湛蘅拉开门板,几日几近呕气的没说话,她觉得有点尴尬,反倒是他自然多了。
「吃过饭没?」这叫做,关心她吃饱没。
「嗯。」
「稿子写得顺吗?」这是关心她在意的事情。
「还好。」
「我们不会是一直要站在门口讲话吧?」
最后一句话让她笑了出来,侧过身子,让他进入客厅。
程捷一时之间还有点不习惯。他居然看到完整的桌面跟完整的沙发,还有,她终于不再以乡村大婶的造型面对他的到来,不管这意味着她开始把自己当女人,还是开始把他当男人,都算是好事一件。
「你有开车来吗?」石湛蘅突然问他。
「有。」
「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不用去到很远,只是想到处兜一下。」
当然好。
他也不想每次见她就是在公寓里,现在别说她只是想出去走走,就算是超级远门,他也开了车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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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往阳明山上去。
天气冷,不过情侣们热情依然,所有观星地点都是双双对对,石湛蘅觉得自己很幸福啊,在有暖气的车子里喝着咖啡,听音乐,看星星。
「我一直很想这样做。」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程捷不知道该怎么接应才好,于是,只笑了笑,表示自己有听到。
石湛蘅知道他不懂,所以跟着解释道:「就是很单纯的看星星,不要去想到等一下要去哪。」
程捷笑了,这他知道什么意思。
「我都会告诉那些人说,我的步调很慢,喜欢慢慢来,也没办法马上跑完球场一圈,他们嘴巴上说知道知道,会等会等,不过他们还是满……」她笑笑,用了一个文雅的措辞,「满本能的。」
「都是这样吗?」
「除了你以外,我只有跟两个人上山看过星星,我是真的想看,不过他们总是很急的问等一下要去哪……去哪?各自回家啦,去哪。」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每次听到他们说要去哪里的时候,我不会生气……就像你之前讲过的,我在证明男人的劣根性中得到某种快感。」
程捷记得,那是去年圣诞节,他发现她一直在误导自己她是夏品曦之后,对她说的话。
他没想到她还会记得。
「见到男人恶劣的一面的确让我很开心,我总是会想,看吧,他们就是这个样子,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样,没有谁比较好,也没有谁比较特别。」黑暗中,她转过头看着他,「很病态吧?」
程捷静静的,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突然说要出来,突然提起两人之间从来没说过的事情,如果按照恋爱公式推断的话,她一定是要讲些什么。
选择不与人接触的工作,对弟弟的隐瞒觉得被背叛,对异性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敌意……
这不会是她本来就要这样的。
「你记得乔霓吧,那个新娘子。」
「记得。」
「我以前念的是私立国中,乔霓是我国中的同班同学,她很漂亮,从以前就很漂亮,私立国中管得很严,可是还是有大把的男生不怕死的要写信给她,国中三年她都是班上,不对,是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漂亮又聪明,可是我那时还没有跟她很好,我们是进入高中部才好起来的。
「我初恋是在高一,跟我同班的男生,其实我现在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优点,但是,可能是情窦初开吧,当时就是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当然也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计划,包括将来要住什么样的房子,要生几个小孩这种的……现在讲起来是有点笨,不过当时的我很认真。
「因为是私立学校,所以很看重功课,如果那个学期得到第一,不但不用缴下学期的学费,还可以有三万块的奖学金,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在读书,但可能太努力了,没有时间陪他,刚开始他还会抱怨,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抱怨了。我还以为他体谅我了,不过后来才知道,他另外交了女朋友。」石湛蘅拾起头看他,「猜出来是谁了吗?」
「乔霓?」
「嗯。」
「她知道你跟那个男孩子在交往吧?」
「知道。」她点点头,笑,「乔霓是故意的。」
「那男孩子有这么好吗?」
「花心大萝卜一个……人家勾勾手指就跑过去,有什么好的……一点操守都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石湛蘅的笑容里多了一点无奈,「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的存在带给乔霓这样大的威胁感,在认识我之前,她也一直是第一名,大人都说她又漂亮,又会读书,可没想到进入国中之后,她再也没有拿过第一,永远的第二对一个好胜的人来说是多大的屈辱,她后来告诉我,当时她觉得自己也许这辈子永远赢不了我。」
听到这里,程捷已然明白。
石湛蘅对人的不信任感起因于好友与男朋友背着她在一起,更难堪的是,那原因不是因为爱,而是女孩子的好胜心以及男孩子的软弱。
也难怪她对弟弟的事情反应会这样大,「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恶梦又重演,那不管是谁都平静不下来。
「我……觉得人性本恶,只要有机会证明人的恶劣,我就会得到某种安慰,会想说,啊,这世界糟糕的人这么多,所以不幸运的人应该不只我一个之类的想法,我知道这样有点病态,可是没办法,在我最不懂防备的时候遭受了最严重的打击,我觉得很难再去相信谁……把时间投注在虚拟人物的爱情里,要他们哭就哭,要他们笑就笑,然后告诉自己,恋爱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程捷看着她。夜色中,她的眼睛又流露出新酒节那个夜晚的孤单。
薄薄的唇畔还在微笑,但是,神情却是那样的寂寞。
她并不是病态,只是害怕受伤而已。
这个有时狡猾,有时天真的人,真真正正的网住他的心思,他很希望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微笑。
不只是笑容,而是从内心衍生出的笑意。
程捷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拉向自己,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离开,然后吻落在唇上。
一吻既毕,她推开他,略带别扭的说:「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