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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关上大门后,子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视线对上了茉儿。

  她的脸上隐隐有一抹笑,这是她第一次体会权力的滋味,虽仅仅是赶退锦衣卫,但只要他能顺心,她也就开心快乐。

  他多少应该明白,娶她,并不是那么坏的事了吧!

  可子峻显露出来的却不是感激,他冷酷的表情冻结了她的笑,说道:“果然是严家女儿,不失严家作风!但我不喜欢,任家最不容仗势欺人的行为,你在任家的一天,就不许把那些招权纳贿的恶习带过来!”



  “我……我没有!”茉儿的脸涨得通红,“我只想帮你赶走锦衣卫,这不正是你要的吗?”

  “赶走锦衣卫我自己会。”子峻自己也不懂胸中的气是打哪儿来的,“记住,我不需要严家一丝一毫的帮忙。”

  他走后,茉儿在雪地里发抖,感到一股寒心。他老是在否决她,每每怒谤严家一次,就等于是怒谤她,她能承受多久?

  为什么不把她看成单纯的茉儿?她很努力地想当任家人,他却老要将她推回严家,彷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对她真没有一点夫妻情义吗?一切都是徒劳吗?

  子峻走回书房时,心情仍无法平复,说不在乎她,但她的一言一行,偏偏能轻易地让他陷入混乱中。



  交代任良把关后,就着烛光,他和狄岸仔细的评估局面。

  “任兄是为我铤而走险了,万一方才锦衣卫真的冲进来,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只有死路一条。”狄岸说。

  “锦衣卫还奈何不了我。”子峻笃定地道,“只是,此地也非久留之处,谏臣已安排好出城路线,你愈快走愈好。”

  “任兄的侠义之心,我水铭在心,两次际会,也算有缘。”狄岸笑说。

  “希望还有第三次,但不知是什么情况。”子峻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苦涩。

  狄岸微微一笑,指指案头,那儿正摊开着“子峻庚申年淳化遇茉儿”的画,“如果我没记错,这茉儿就是那位船上的姑娘,是不是?”

  “狄岸兄不仅记性好,眼力也好。”子峻说。

  “观画思人,想必也是萍水相逢了?”狄岸问。

  子峻一愣,但太多事非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他只能回答说:“淳化的茉儿,确实是一场秋去无痕的梦。”

  “有梦也不错,有些人连作梦的权利也没有。”狄岸似有所感地说。

  子峻向来豪情任侠,一贯的心胸大度,知道狄岸是历过沧桑之人,但对方不提身世,他也不会追问,甚至不确定姓名的真假,反而维持两人间一种纯义气的交情。

  今夜不能住在书房,子峻只好走向客厢,脑海里浮现刚刚茉儿困窘委屈的神情。或许他是太过分了,他可以对个外人,如狄岸,谈肝胆相照,为何对已成妻子的茉儿却要存心计较?

  想想,她也是可悲的,任家藏匿着严家的敌人,她却阴错阳差地保护了敌人的安全,而在众人都反她的环境里,她依然要讨好他,而他还能给她更多的打击吗?

  自脚底窜起一阵冰冷,碎雪入鞋,他才发现自己站在茉儿的院落中,这本来应是他的居所呵!

  他又往前踏一步,瓦檐上的一大块雪突然坠下,压断几根枝桠,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青开窗想瞧个究竟,一看见他,忍不住惊呼,“是姑爷!”

  里头正在哭泣的茉儿,顾不得眼眶红,衣裳单薄,碎步跑到回廊上,在黑暗中,和他愣愣地相对,除了他,脑海中完全放不下任何东西。

  他来做什么呢?

  “我是来道谢的。”他像回答她的心思说:“谢谢你刚才替我及任家解围。”

  两句话,就短短的两句话,让茉儿觉得心好酸,泪水立刻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多停留一刻,转身就走,终究,又只剩雪夜凄清的空白。

  “就这样走了。真是莫名其妙!”小青叨念着,“小姐,你日盼夜盼,姑爷来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呢?”

  茉儿静静地回房,泪眼中,隐约有情不自禁的笑容。

  “一会哭、一会笑,真会搞疯人!”小青跺跺脚说:“我就看不惯姑爷那臭硬德行,可你们又偏不让我回去报告老爷,否则,老爷一出面,他敢这样嚣张吗?”

  “小青,你若是回去胡说八道,以后就别跟我了!”茉儿忙历声警告道。

  “你别瞎操心,小姐和姑爷的事,呃……个中滋味只有他门自己明白。”小萍对小青说:“姑爷今夜的月下探访,是个好兆头喔!”

  小青白了小萍一眼!“你又懂什么。难不成你也和那个笨任良常在月下探访吗?”

  小萍倏地两颊通红,只有紧紧地闭上嘴巴。

  茉儿没听进她们争执的内容。总是这样,当她灰心时,子峻的一两个举动,若无情又似有情的态度,常让她静下的心又起波澜,所以,她才能傻傻地等,等待那最初的梦想和爱。

  他说谢谢……他终究明白她的心了,是不是?

  第六章

  气数将尽

  惆怅晓莺残月,

  相别,

  从此隔音尘。

  如今俱是异乡人,

  相见更无因!

  ——韦庄 荷叶杯

  虽历经一场大火,宫中和民间仍热热闹阔过一个年。在元宵灯节,最多的迷底是“国泰民安”四个字,就如此,万邦无事、海内升平地进入了嘉庆四十一年。

  但对严嵩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幸运年。

  放完假,回到直庐,就觉四周笼罩上一层乌云,气氛十分低迷。

  直庐是皇上特赏给严嵩的办公地点,就位于皇上居住的的西苑一带;八十岁时,他又被允许坐肩輿直接入宫来,上达天听的恩宠,到达最高峰。

  望着蓝天下的明黄琉璃瓦,严嵩深觉皇上的质询愈来愈少,有种备受冷落的滋味。

  他从政二十年,呼风唤雨的,难道真是气数将尽了吗?

  该怪那场冬夜大火……不!应该说,从妻子归天的那一刻,就开始诸事不顺。严嵩想起欧阳氏,又不禁欷吁。

  这次大火,又是皇上和妃子在貂帐里玩烟火引起的。

  但皇上不能骂,带头的首辅只能领众大臣请罪,好安抚皇上恶劣的心情。

  永寿宫被烧掉,皇上要住在哪里?

  大内是不能回去的,因为皇上讨厌那个地方,已经二十年没住了,於是,严嵩建议皇上住重华宫。

  他现在仍不懂哪根筋错了!竟会提到重华宫?也许他年纪大了,又是半夜没睡,老眼昏花的,竟忘了重华宫有过不吉利的宫廷政变,对迷信吉兆的皇上而言,是个大忌讳。

  次辅徐阶乘机说,皇上喜欢永寿宫,我们立刻修复。

  皇上听了,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从那时起,严嵩就感觉到皇上对他的态度变了,由过年宫中的赏赐就看出其间的差别,重心似乎都偏向徐阶那里去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严世蕃又居家守丧,不能随严嵩上班,跟着出主意,害他屡屡犯错,愈来愈有力不从心之感。

  八十三岁,也是该退休的年龄了,但子孙无能,以前又得罪过太多人,为留後路,他还是日日苦撑,不敢下台。

  徐阶……总有一日会取代他!好在他聪明,还找了徐阶的外甥做孙女婿,这条姻亲路线,非得好好利用不可!

  他用力吐出一口痰後,小吏进来说:“报告大人,翰林院庶吉士任子峻到。”

  子峻由小吏引领,进西苑,穿过无数宫门,上上下下许多阶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权力的中心,巍峨的气势、破格的召见,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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