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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不愁,现在想起来了,还真是泣血含冤,有著无尽的悲愤。采眉走到凸墙前,那儿挂著流空剑,森森的银白色、牛首纹、连珠纹,失去了主人,也空洞似的像没有了魂魄。

  盈月下,流光中,她彷佛听见怀川的声音,充沛凛然地要求「正义和是非曲折」,那样磊落轩昂的人竟早夭,这不是天妒英才吗?

  她双手合十地对著剑在心里说:「流空若有灵,必能驰驰星月。告诉你,严嵩父子恶报已临,等世人复仇完,就是你们在黄泉路上泄恨的时候了……」

  「抱歉,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采芬轻拥著妹妹说。「不过你放心,朝中已有替你公公和丈夫沉冤昭雪的声音,皇上迟早会还给夏家一个公道,恢复官爵的,到时,立碑和追封加谧都少不掉,你和你婆婆都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补偿?」采眉无声地叹息箸,「这对我们算是好消息吗?严嵩父子终遭天谴,我没有想像中的欢喜,因为再如何大快人心,被诬陷而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我想,我婆婆听了,恐怕也只是一番感慨而已。」

  「是的,死亡就是死亡,悲剧永远也不可能变喜剧。」说著,采芬的眼眶又红了,「小妹,可我们都心疼你,不忍心看你这样无望地活箸……」

  采眉看见姊姊眼底的激动,忙安慰道:「不!一点都不会无望!我谨记著大姑姑的话,守节女子不同於常人,有著自己的哀乐和期待。我很了解她的意思,这两年的日子也不算太难,伺候婆婆和织布绣花,心情平静无波,没有喜,也没有怨。」

  「是呀!只差个青灯古佛,否则就是尼姑了!」采芬无奈地摇头,「才两年呢!以後长长的几十年可是一年比一年更难熬,你懂不了夫妻间的恩爱、懂不了十月怀胎及养儿育女的滋味,你没有儿孙绕膝的机会,白白浪费一生。我……我没有说守节是错啦!但总为你觉得不平。」

  「别不平了!若论不平,我守的那个人更冤,连一生都没有……」采眉说著,又触动心事,于是转移话题,「爹和娘的身体都安康吧?」

  「都很好,就是娘心中一直记挂著你。自从你到夏家後,一因路途遥远、二因怕你婆家多心,不敢来探望,所以我一到杭州,地都还没摸熟,她就催我来看人了。」采芬滔滔不绝的说:「还有大姑姑,她正画著『贞义楼』的图,打算就盖在她『贞姜楼』的後头,中间说不定还搭座桥,叫做『双贞桥』。依我看哪!她很快就会接你回孟家的。」



  一提到大姑姑,采眉就不由得心底一亮,仿佛有种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著自己,她不禁笑说:「这哪能随她意呢?」

  「闭关二十三年了,她的意志力可强啦!」采芬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问:「对了,你小姑许配给人没有?」

  「许了富阳的杜家。杜家还算仁义,没有因为夏家家道中落而退婚。」采眉颇感欣慰的说:「前一阵子还派人来催嫁,但巧倩的心情一直无法调适,也舍不得娘,就耽搁下来了。」

  「都十八了吧?再搁就晚……」采芬忧心的说。

  姊妹俩暂且把那些会教人哭泣的事丢到脑後,拥著被闲话家常,就像以前在京城里的日子,还不知道人间有如此多忧虑的小姑娘们。

  她们说要考秀才的兆纲、说采芬的儿女,说随夫到陕西的大姊姊采莲……最後有些乏了,采眉突然想到,「二姊刚刚说『无情碧』如诅咒,你有『风里观音。的消息吗?」

  「她呀!就像风,只约略听过她兄长获罪之事,但不太确切……」采芬打个大呵欠说。

  已过三更天,唱唱私语渐淡。采芬睡了,采眉却睁大眼望著那在暗夜里发著银光的流空剑,咀嚼内心种种的情绪。

  她并没有骗姊姊,两年来守著这历经重重悲剧的家庭,有五分是对怀川的情义,有五分则是对婆婆和小姑的怜悯。她原来就知书达理,因此,行起来很顺心顺意,守节也守得平静无波,更不觉有何难处,连大姑姑给她的洒地铜钱根本就不曾用到。

  但今天二姊的话却在她心里投下一些涟漪。若小姑嫁人,冤也平复,婆婆百年之後,她剩馀的一生呢?真的也要盖一座「贞义楼」永远地闭关禁足到死吗?

  说实在的,她一直很害怕封闭的环境,记得以前的采眉多爱读山川风物的书,也是姊妹中随父亲出外旅行最多的,母亲就常说,她若是男儿,必三甲登科,鸿志在天下。

  而她是女儿,就注定缠上小脚,哪儿也走不远。如今更可悲,只局限於绍兴某溪流源头的小村一角。

  曾经,绍兴对她,是若耶溪畔的西施浣纱、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会、沈园里陆游和唐碗的凄美爱情,但那些浪漫感动已离她远去,以後,她为绍兴添的,就只是一段平淡的教化故事和一座冷硬的贞节牌坊吗?

  第一次,采眉感觉到黑夜如巨大的怪兽,包围著她彷佛要将她吃掉,而那流空剑的光芒,也变得极为微茫,一下子似乎不存在了,连在辗转的梦中也遍寻不著,只留下压在心底的苦闷和昏沉。

  * * * * * * *

  这晌午方过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湖那头像窜出一条龙似的,一下子阴霾满布,不一会儿又下起豆大的雨。

  怀川脚上的蒲鞋踩著泥泞,两、三步就来到一家小店,因有笠帽遮著,身上并没有湿。随後而来的是老仆夏万,他看著雨说:「应该不会下太久的,我们就叫两盘芽豆和茴香豆来下酒,咱们这绍兴老酒,别处的水酿不出来,少爷一定很久没尝过了吧?」

  「别喊少爷,叫我狄岸。」怀川低声提醒。

  「哦!」夏万一点也不习惯,事实上,直到此刻他还不敢相信那死了三年的拇笊僖够钌爻鱿衷谘矍啊:木“追⑾碌哪粤Γ芘Φ匾颜飧鲼詈诖轴畹哪凶雍痛忧翱⊥Φ幕炒朐谝黄穑聪嗟崩选*

  店小二一面给他们送酒、一面对别的客人嘀咕,「今年这癸亥真怪,清明节闹旱,大暑天有寒气,这会儿秋分又下大雷雨,弄得谷物无法收成,连酒坛子也漏气,看来盼不了好年冬了。」

  「还不是人惹火了天,天不过是感应时局而已!」那抽著菸杆的客人回答,「那浙闽总督不是在京里自杀了吗?咱这儿的地方官人人自危,全斗来斗去的不可开交,只有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乱的还在後头哩!」另一个人说,「最近老传海上的倭寇又要回来了,据说和在江西的严……有关……」

  「呸!你不怕杀头哇?你忘了夏总兵一家是怎麽死的吗?还敢胡说八道!」前者的菸杆直直地敲了过来。

  小店里立刻人人噤口,彷佛嘴里含著会爆开的火铳。

  父亲的名号出现在绍兴地方父老的谈话中,怀川听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大喝一口酒,让那火辣辣的感觉压下沉埋的心酸。

  江西指的就是被革职还乡的严家。

  严家弄权二十多年,作恶多端,去年被举发後倒台。然皇恩宽容,并没有重办,严嵩勒令告老退休,只有严世蕃和几位幕僚被流放。

  这个结果让在朝和在野的除好人士极为不满,尤其是曾被严氏弄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包括怀川在内,都咬牙切齿,觉得正义无法伸张,公道不达人心。

  於是,有一股势力慢慢地聚集向江西袁城,以前吃过严家亏的人,明的仇不能报,就暗的来,纷纷南下。

  严家深知自己的不仁不义,挟著污来的大笔钱财,结合了一批武林败类自成一堡垒,目无朝廷,据说流放的人全逃了回来,正计画要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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