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没有笑,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著一抹无可错认的抚慰与坚定,「你准备好要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了吗?」
冰娘微微一震,他没有忽略怀里人儿的震颤。
「我只是作了恶梦。」她脑袋尚未完全恢复理智和思考能力,仓皇无助间只能信口胡绉。
「恶梦?」他的声音里有著掩不住的怀疑,「现在是大白天。」
她轻轻颤抖,勉强微笑道:「呃……我刚刚在午憩。」
他沉默了,冰娘将脸蛋紧紧偎在他胸前,不敢抬头迎视他锐利搜索的眸光。
要命,她又把自己陷进无可自拔的一团紊乱中了。
难道事情还不够棘手复杂麻烦吗?
「冰娘,有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像一个谜。」他抚摸著她的头发,轻轻喟叹。
她一颤,拚命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而轻快,「相公,我刚刚真的只是作了一个恶梦,因为太真实了,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地跑来……」
他轻柔地推开她一些,微带焦急关切地凝视著她,「什么样的恶梦?」
她吞了口口水,半真半假地说下去:「我梦见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你像耍猴戏的猴子一般被我利用,戏耍得团团转……」
他失笑,「这算恶梦吗?你应该很高兴能大振妻纲,在梦里好好折磨我一番。」
她想跟著笑,苦涩却狠狠地掐住心尖,让她努力挤出来的那朵笑像残雨中的落花。
「在梦里……」她仰高小脸,别有含意地望著他,「我是这不得已的,我并没有存心要利用或伤害你,我好希望你能够了解,你对我非常非常地重要,我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他的眸光因她真情流露的告白而变得炽热起来,「冰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对你真的很重要?」
她不该再给他希望,不该再用感情牵绊住他,不该再让他飞上幸福快乐的白云後,再狠狠地夺走他的喜悦和信任……
可是在这一瞬间,当她迎视著他真挚又渴望的双眸时,她发现她再也没有办法欺骗他……还有自己。
「是的。」她紧紧地环抱他的腰,坚定不移地道:「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也是最在乎的人,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不管未来命运如何,她只想好好把握这一刻的温暖。
他的眼神像在刹那间被点亮了起来,灿烂温暖的春光飞入了他眼底。
「你不会失去我的。」他坚定地搂紧她,仿佛想要将她每一寸肌肤都深深地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就容许她借得些许时光,偷来与他共续情缘一场吧!
就算到最後她没有落得好下场,就算所有人都无情地唾弃她,这刻骨铭心的温存将成为陪伴她度过的力量。
第七章
她必须要赎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何德何能拥有这么好的男人,这么珍贵的怜惜和挚爱?天可怜见,就算不知道这段假凤虚凰的姻缘能维持多久,她还是要终其一生尽全力来回报他这份似海般的深情。
第二天一早,晓阳初绽,清晨的露珠还在荷叶上晶莹地滚动著,从军大踏步走出玄楼,准备上朝,一袭铁灰色皂罗长袍和猩红色披风合身地裹著他高大的身躯,通身上下散发著稳重和无可匹敌的正直、坚定气质。
狄惊恭敬地跟随著他来到马厩,一旁瘦小,头上瓜皮帽压得低低的马夫忙不迭地递上缰绳。
「阿福,多谢。」他看也未看地接过缰绳,俐落地跃上骏马奔雷,奔雷愉快地低嘶一声,喷气踏蹄。
狄惊也上了马,不过他有些迟疑地瞥了眼瘦小畏缩的马夫,有一丝迷惑。
这不是……
他咽下惊异和笑意,匆匆望向面露深思的从军,可是他显然心底有事,以至於一时没有察觉异状。
他们策马缓缓出了将军府,狄惊回头一瞥,心悸地发现瘦小的「马夫」也熟练地上了一匹小马,偷偷地边安抚马边悄悄地跟在他们後头。
狄惊又是骇笑又是苦恼,犹豫不决地望著前头驾马的将军。
在穿过两条大街後,从军突然微微控缰放慢速度和狄惊并骑,低沉而锐利地道:「看我暗号,出手迅速,擒下跟踪者。」
「大将军……」狄惊一惊。
从军修长的指节倏然轻弹,灵巧飞迅地一勒马缰,奔雷悄然地回蹄横身阻挡住後头的小马和马上猛然僵住的人儿。
狄惊无法不从命,低喝一声拍马飞跃向跟踪者,却是下手轻柔小心地将「他」拎下马。
从军因狄惊怪异的举止微微一怔,浓眉一扬,「这是怎么回事?」
狄惊慌忙拱手,「回大将军,是……夫人。」
他一愕,「冰娘?」
但见瘦小的马夫没好气地吐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抓下脏兮兮的瓜皮帽,不无怨恙地瞪了狄惊一眼。
「唉,你早假装没看见就好了。」她嘟嘴道。
「是末将的错。」狄惊连忙赔罪。
「没关系啦,不过你的眼力真好,而且很有警觉性。」她忍不住瞪了大皱其眉的从军一眼,「不像某人。」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会心有灵犀呢,哪知他笨得跟头犀牛一样,压根就没有感觉到她,害她心底不禁有点酸起来。
从军啼笑皆非,他清了清喉咙,板起一张脸,声音里却有著无可掩饰的宠溺,「你看你这是什么打扮?而且还骑马……你存心让我吓掉半条命是不是?」
「哪有那么严重?」冰娘不在意地挥挥手,嘻皮笑脸道:「更何况你也不应该怪我,我可是在尽一个做人妻子的本分呢。」
「我世某人的妻子不需要偶尔客串马夫。」他策马踱近她,大手猛然一捞,将惊呼连连的她安安稳稳地放置在身前,「走。」
「你要带我去上朝开开眼界吗?」她眼儿一亮。
「你想太多了。」他忍不住瞪她一眼,低吼道:「你是要回家。」
「回家?可是我要服侍你上下朝,还要帮忙照管马儿……」她急忙巴住他钢铁一般的手臂。
「我说过了,你不是马夫。」他咆哮道。
「这样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耶!」她为难地道,小手还是紧攀著他的手,不让他驾控马儿。
他想笑,但又怕被这小女子顺著竹竿往上爬。「困扰?哪门子的困扰?」
「我一连串的计画表都做好了,你这样会害我全盘计画统统乱掉的啦。」她戳著他硬如石块的胸膛,就算指尖发疼也顾不得了。「所以你不能把我送回家。」
「尽妻子的本分跟当我的马夫有什么关联?」世从抚著额头,突然觉得头好痛。「你只要吃饱睡好坐在家里等我回府就好了。」
昨天她就像只柔顺依人的小鸟,今天早上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歪理连篇的小八哥鸟,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惹毛了她,接下来她会变成什么……一头母老虎吗?
果不其然,冰娘杏眼圆睁,母老虎当场现形,「我才不要当那种三等人!」
「什么是三等人?」他不解的问道。
「等吃、等睡、等死。」她扳著手指头怒气冲冲的说,「一个女孩子的青春那么短暂,万一要是我比你短命早死了该怎么办?那就少了很多很多机会陪你,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没头没脑的话令他发笑,但是她话里的内容却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不准你比我早死。」他心惊肉跳,铁脸一沉,「更不准你再说那种无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