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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都一手掩着脸,「你一定要这样跟着我吗?」

  因随身所用的伤药告罄,这日一早提着药篮到自家后山采药的天都,在身后那个如影随行的男人又跟上来时,她大大地叹了口气,有种就快崩溃的感觉。

  段重楼天天登门来这缠着他,他老兄则摆了一副跩态理都不理,任凭段重楼死求活求要他说出另两个女娲是谁他也不说,她本还以为,他的性子不愠不火,因此段重楼踢到的铁板应该不会太硬,可她没想到廉贞那性子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样,他在段重楼的面前可是惜言如惜金,还目中无人到眼里除了她外,其他的人都不是人、也不存在;才以为他是因活得太久,倦于与人交际往来,也不想与他人接触,偏偏他又紧缠着她不放,搞得她家哥哥泪眼汪汪,只差没跪下来拜托她。

  廉贞不情愿地撇撇嘴,「我也不想,只可惜我不得不,我得对妳的安危负全责。」



  「我的安危?」她想不通地皱着眉,「我虽不像你一样死不了,但我自认我也没那么容易就去投胎。」做这行多久,她就被仇家追杀了多久,这么多年来她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妳不懂。」

  「你不说我也很难懂。」她敷衍地对他扯出一抹干笑,在提起药篮欲走时,她抬起一掌阻止他再跟上来,「停,站在这不许动,不准再跟着我。」

  站在原地末动的廉贞,凝视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穿过树丛投射在林间的晨光,在她行走时,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身上,他怔看着那抹仍好好停留在人间的身影,一时之间,所有他以为早已忘记的过去,再次排山倒海地回到他的面前,就像是昨日的记隐,既清晰又鲜明。

  他还记得,她曾在日光美好的午后,坐在有着池子的小亭里,在一池莲荷的香气间,耐心地为他缝制衣裳,潋澄闪烁的池光里。她的倒影……

  「我没跟着妳。」当远处的她停下脚步时,廉贞赶在她又抱怨前出声。



  「眼睛。」天都回头远远瞪着那双始终镇定她不放的眼眸,「拜托你不要再用眼睛跟踪我行不行?」天天在家里与他四目相对还有无言以对还不够,她就连出个门他也要来个紧迫盯人,活像深怕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再找不到她似的,害得她浑身上下没一处畅快。

  回忆里温柔的倒影,随即被眼前的冷脸取代,有些不能适应且颇感失望的廉贞,没好气地哼了哼。

  「我说过,我是不得不。」若不是这个篓子是他捅出来,而她只是遭他所迁连的无辜者,他才懒得日日盯着她并忍受她的冷眼。

  「你再跟着我,我就会成全阿尔泰的心愿了。」天都两手叉着腰,希望能藉此让他敲一下退堂鼓。

  他嘲弄地撇着嘴角,「就凭妳?」算了吧。

  的确,光凭她一人,压根就没法对付这个不死男……垂下双肩的天都一手抚着额,低低呻吟了一声后,挫折地将手中的药篮扔向他。

  「算你行……」要命,这男人还真打算来个八风吹不动,赖着不走?

  再次跟至她身旁的廉贞,捧着她盛满药草的药篮,安静地随她在林间走着。天都凝睇着他那张青春如旧的脸庞,在一束束日光落至他的脸上衬亮了他的轮廓时,她不禁拢紧了两眉。

  自他出现后,她就经常陷入神降的状态,不是成日陷入和幻象接连不断的困扰中,就是在梦里遭女娲给骚扰了一整夜,每每当她在天亮时好不容易摆脱那纠缠了一夜的梦境,若是她不小心在白日里发起呆,她就又会被那一幕幕来得莫名其妙的幻象给拖去,并得花上好半天才能回魂,最要命的是,不只是在梦外她摆脱不了他,在她的梦里,除了女娲外,似乎也有这个廉贞的存在。

  随着她的梦愈作愈多,她便有种她无法理解的心态,不知怎地,她开始无法克制地想要离开地藏到中土去,有时,她甚至以为她根本就是个人子,因面对神子、面对地藏还有女娲,她竟有种难以抵抗的恨意,她不知身为地藏神子的她,这恨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想来想去,脑海里却还是片点无解,天都搔搔发,颇为沮丧地停下脚步蹲在地上,专心地抚着下颔沉思起来。

  「妳怎了?」廉贞皱紧了两眉,大大不满地瞧着她半点大家闺秀模样也没有的蹲姿。

  她瞄瞄他,当下决定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要寻死?」在她搞清楚她的前,她还是先弄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好了。

  「我也不知道。」廉贞顿了顿,向来高姿态的他,在这话题面前,表情明显地变得很不自在。

  「为何你就只在那七日内想死?」携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她凑至他面前问得很认真,「那七日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廉贞沉默了一会,在她想要一个答案的执着目光下,微别过脸庞,语调低哑地说着。

  「那是我妻子的生辰。」

  听了他的话,天都这才忆起他曾说过她长得很像他死去的妻子,她都忘了,以他这年纪,在百年前,他应当也会有家人和妻小……

  他不愿承认地别开双眼,「每年我总是在她的生辰来临时,不由自主的寻死自尽,整整七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近看着他隐隐透露出寂寞的眼神,她赫然发现,在他不说不笑时,这张脸庞上写满了沧桑,她定定凝视着经历过无数风霜与春秋的他,若是可以,总是会在妻子生辰时自尽的他,定是很想能够与他的妻子在百年前携手共度一生吧?以他都过了百年却始终不能遗忘的模样来看,她可以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活这么久的心情,因在这段悠长的岁月裹,岁月老人带走了他身边所有的人与事,亦带走了他珍爱的发妻,在他身上,除了让他替换上了一头白发外,其余的却什么都没有带走。

  在这一天一地间,或许他最渴盼的是,能与已离开他身畔的人们再度重逢,但就是因为渴望得太久了,因此在能接触到她这与他妻子面貌相似的人时,他才会既想接近,又害怕会将因她而再思念一回。

  「你恨女娲吗?」总觉得自己被他的心情淹没的天都,站在他的身旁,试着去想象这百年来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他耸耸肩,「曾经很恨。」

  「曾经?意思就是现在不了?」信奉有仇报仇的她,冷冷朝他低哼,「若我是你的话,管她是神还是人,我定会将她挖出来鞭尸。」

  为她的反应,廉贞颇为意外地扬高了两眉。

  「在妳和我一样活得太久之后,妳就会明白,再有何深仇大恨,也迟早都会遗忘。」他抬首看向天顶将林间照耀得闪闪发亮的日光,「百年前,我成全了女娲的心愿,现下的我,只想知道女娲在转世后是否已实现她的梦想。」

  「她有什么梦想?」她好奇地眨眨眼,从没想过那个高高在上,也什么都拥有的神人会有办不到的事。

  「她想当个人。」

  「就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深知女娲部分心事的他将两手一摊,「只这样,就已是她上辈子最奢侈的愿望了。」

  在诸神加诸诅咒在他身上后,他的确是曾因此而憎恨过为他带来这一切的女娲,尤其是当他回想起举刀杀了女娲的经过。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年女娲并不是败给他,而是女娲存心想死于他的刀下,而他,就这么在不知的情况下成全了女娲这个心愿,但当他一点一滴地想起寄生在他身上女娲的记忆时,从不知女娲心情的他,面对着她赤裸裸出现在他心底的伤痕,他才明白,原来就算是神人,她也有无能为力,和被逼得不得不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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