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儿真正呆了——
要她说动大人,让大夥儿来……什么大夥儿啊?
而她又怎么说得动大人?为什么这样就能保住他俩的命?
「无凭无据的,你把不相干人的命都拿来玩?」列忌觞冷然道。
「这是我们依著心意想出来的,您的心和我们凡人毕竟不同,当然不会懂的!」大剌剌地顶回去,简直不要命了,小道士却是毫无顾忌。「而且郡主哪里不相干了?她是受恩、欠命之人哪!」
列忌觞还要说什么,余儿已先摇头。
「郡主不欠我什么——」
「是吗?你也觉得不欠你师父一丝半分?」小初诘问。
宛如当头一棒,余儿僵坐不动,思绪大乱——
如果郡主不欠她什么,那她也不欠大人?不不!她当然欠!欠得可多了!欠得一辈子也还不完……
「瞧,你这可懂得郡主的心意了吧?她日思夜想,都是欠恩的罪疚,一日不能试著稍加回报,就一日不能好好过活……那你给了她命,岂不是全枉费了?」
是这样啊……难怪她如此难受,难受得想一走了之,不顾前程险恶,就是因为找不出其它报偿的办法……
「你走不了的。」
决然的声音传来·她猛然抬眼,是列忌觞,了然的眼神当头罩来,是陈述也是宣告。
天!她一不小心,又被读出心意了……
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气,她抿紧了嘴,眼神也不再闪躲。
小初转过头来又转过头去。哎呀!小姑娘看起来真不一样了,直勾勾给那冰师父瞪回去,好耶!
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竟能教仙灵也心动——
「你听到了吗?」列忌觞怒气透出。
又破了半仙无动於衷的功,小初直想拍掌叫好。
「我听到了。」余儿不卑不亢。
原来无动於哀的工夫是被做徒弟的学去了啊!小初对著余儿从容的神情猛眨巴眼。
「余儿,你走到哪我就得跟到哪儿哦!我身负重责,可不能把你给搞丢了。」
余儿愕然转头。怎么连这小师父也……
「况且,你走到哪儿,你师父都找得到你,你信不信?」小初笑道。「连命同心嘛!所以我死跟著半仙大人就没错了,准能追上你。」
何等大事,却是嘻笑而谈,顿时让余儿哭笑不得,泄气不已,小小的肩头垂下去了。
「该走的人是我才对!我看连夜也别过了,吃完我就动身,早早把大夥儿给带来。」小道人说。
列忌觞终於将凝注在余儿脸上的眼光移开。
「你若硬要儿戏天理,就要有全军覆没的打算。」
意思就是半仙默许他的计策了啦!小初自得地微笑不答。不然半仙早就带著余儿拂袖而去,或把他给一脚踢到天边去,再不许近庙一步。
余儿却是大惊。全军覆没?!她不知大夥儿除了两位道士和郡主,还有什么人,但她怎能让他们也赔上命呢?
「不行!」
她叫道,声音大得自己也吓了一跳。
「咳咳,我吃饱了,这就上路喽。」
小初不疾不徐,悠然起身,要让师徒俩没得反对。若再回来已人去庙空,他再想办法就是。
唉,夸下海口要死跟著两人,这下还不是分身不得?都怪师兄懒,什么都分派他做。他们也不过差了九十足岁而已嘛……
孩子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留下两人对桌互瞪。
余儿仍是先垂下头去的那一个。虽然不知怎地,不再怕列忌觞了,还是对那双炯炯的眼情怯不已。
「你答应过的,我再不害人,再也不会。」她闷声道。
许久,列忌觞才答道:
「不错。」顿了一顿。「如果情况转恶,我会锁住幽界之门,将他们弹出此地。至於他们擅弄天理,会不会自损命业,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了。」
「你帮助他们的话,又会如何自损?」
她轻声再问,头低低的,不让列忌觞看见她的神情。
「再如何自损,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他微带自嘲。
余儿闭上眼。是啊,她已置他於万劫不覆之境,虚魂悬命的,又加锥印,还能再怎么损害?
会烟销云散的吧……明幽人三界,再无列忌觞之名……
「列忌觞——」
他一震,凝眼看她。这是第一次,她直唤他名。师徒之分,似乎在这一瞬间,倏然消融於无形……
「谢谢你。」
她缓缓起身,仍不看他,小手在轻颤。
「你——」
他也起身,正欲询问,她忽然抬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全心全意,那份热情,几乎就像是——
她扑过来,细瘦的双臂用尽全力抱住他,他愕然无防,霎时间剧痛穿心,如雷霹断身子!
他不及施念,跪倒下去,连带著将她拉跌在地,黑血自七窍飞溅而出,洒染她一身。
「对不起。」
她几不成声,接著就将抖颤的小嘴印上他涌血的唇。
「……」
他痛不能言,这吻再加烧痛,如火焚身,无力将她推开。也许……也不想推开!但他本命飘移,心惊地凝息,欲施念力。
「别了。」
这是她最後的话。她将舌探入他口中,吮入汩汩黑血——他的修度与精力——
剧痛再袭,这是迹近致命的一击,两人口唇相合,锥印进裂,他身如万马拉扯,立时之间,昏厥倒地。
她半趴在他身上,喘息不已。吞入的黑血如火,烧痛她胸喉。
但她这点疼痛,哪里能和她给与他的剧痛相比?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全身濡湿,只恨不得眼中也能湿透。
这是她害他的最後一次,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她再看他最後一眼,沾血的手指几要碰到他的面颊,又颓然收回,她踉跄地胡乱打包,便离开了已如家般的小庙。
第九章 失心(1)
天色浑黑,她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好几次跌了跤,心惊地揉搓膝头,不知是否会……疼到列忌觞身上。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确定了!只知——他的疼痛,从来没有让她分著受!
什么连命同心……什么天理持平……全是胡说!他一点也不公平,全揽在自己身上,根本不让她受半分苦。
但她心里苦啊,他不明白吗?不知为何,一向歉疚都不及的心,竟破天荒地怨起他来。
都是他!都是他——
又气又闷,满心不平,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几乎是掺著难以形容的……情意。
什么?她忽地停下脚步。
一向苍白的脸青了青,接著胀红了。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她怎么有脸怪他呢?又为什么……怨他傻、怨他不懂自保、怨他害得他俩必须分离……
她疯了!一定是疯了!
但她硬是怪他、气他,想奔回去好好数说几句,狠狠槌几下那加了锥印、为她而疼裂的心……
她拉紧外袍,又冷又热,心乱极了。转过身回奔了几步,又迟滞不前,再转回头。
风起了,落叶飞舞,打在她凌乱的发髻上。她回过神来,往四周一望。
这才发现,自己已走离小径,深入林中。
以往的她——遇著列忌觞之前的她,胆小极了,若是一人在林中迷了路,不吓掉半条魂才怪。
现在的她……余儿嘴角苦笑了笑。
现在的她,还真只剩半条魂了,却早已不知恐惧是何物。
也许,只怕一事吧——怕有一天,再无列忌觞了。
魂梦与君同……若无魂无梦,就与君永别了。
她是否那一抱一吻,早已害死他了?
无依无神地伫立在林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察觉脚边有个毛绒绒的物事,一迳地蹭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