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人马实在太多,即使他以十七岁之龄便习有可以跻身武林一流好手的武功,也不可能同时应付十几个人。他保护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和妹妹,她们死前绝望的脸现在还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个恶梦将时时刻刻折磨著他,一辈子纠缠著他。
而在他的眼前,父亲了结自己的性命,用鲜血向已逝的明朝宣誓忠诚。
当他看到父亲动手时,他惊愕得方寸大乱,只来得及冲过去抱住那奄奄一息的身躯,哭叫著和母亲、妹妹同赴黄泉路的父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流泪,因他绝望到了极点,他流泪,只因他竟要承受一下子失去三个血肉至亲的万般不舍。
“声儿,别哭!”他感觉到父亲吐著微弱气息的嘴附在耳边,无力且困难的说道:“不要死,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
这是父亲死前留给他的最后的话,之后他便被荣亲王带回府中牢狱。
现在,他此刻身在昏暗的牢房中,有如另一个地狱。
这里昏暗到他必须很吃力才能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头,这里如此黑暗,就像他的心一样的黑暗。
关进来一天一夜,送进来的饭菜和清水他一口都没动过,他并不是怕荣亲王毒害自己,若真要毒死他,他反而能得到痛快的解脱。
他不知道荣亲王会怎么对付自己,反正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是生是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活著实在是太沉重,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这种锥心之痛时时刻刻都纠缠著他。他好痛苦,如果那时也能一起死去,他现在就不用面对这种痛苦!
他真的想死,但是他不能死。父亲要他活著,活下去才有希望。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他要如何报这血海深仇呢?
他是活下来了,只是他必须苟延残喘的活著,活在这牢房中,活在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恐惧里。
在亲人都离他而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面发誓,只要他翟声不死,他就一定要报这个仇,他将不择手段,非报此仇。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望著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户,圆圆的月亮正好一览无遗的进入他的视线。
月圆人团圆,可如今这样的月圆之夜,对他而言竟是如此不堪。
虽然身上的伤口都在泛疼,不过比起他心中的痛,身上的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翟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到这甜美的声音,翟声不由得一愣,他想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受伤了,否则在这样的夜晚,他怎么会听到如此天籁?
“翟声,你听得到我吗?”
再一次的呼唤让翟声确定这声音是千真万确的。他忍著伤口的疼痛站了起来,这扇窗户很高,在同龄男孩中,个头算是高的他踮起脚尖也构不到窗户。
“阁下是哪位,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由声音判断应该是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这就怪了,除了这里的主人荣亲王,还有谁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听到翟声的声音,在窗户另一边的皓月高兴得不得了。
太好了,他是醒著的。本来她以为他可能会伤重不能言语,现在听他的声音还算有力,想必他的伤势应该还不算严重才对。
“我叫珊瑚,是这里的下人。”皓月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为了让他不排斥自己,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借用别人的名字比较好。
珊瑚,这里的下人?翟声不解的问:“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何目的?”
听他的声音充满著对自己的不信任,皓月赶紧说:“我想帮你,没有其他的企图。”
“你为何要帮我,我和你素昧平生,不是吗?”
皓月一时为之语塞,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为什么?翟声想知道答案,就连她自己也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荣亲王再杀害一条无辜的人命;也许是因为知道翟声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对他深深地同情;也许是她不想再见到汉人和满人之间再彼此伤害。也许就是有这么多的也许,让她强烈的想要帮他,冒著被父亲、兄长责备的危险,也要不顾一切的帮助这个可怜的人。
“因为我也是汉人,汉人应该要帮助汉人的,不是吗?”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借口。
窗户的另一边没有回应。
“翟声……”皓月轻唤著,难道他还是不相信她吗?
“你走吧!”翟声的声音好冷淡。
“让我帮你吧,翟声。”皓月不死心的说。“现在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你了啊!”
“我不需要人家帮我,你走吧!”
“为什么呢?”皓月不知道他会如此固执。“我听看守牢房的人说你不吃东西也不喝水,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要你走,你没听到吗?”翟声怒极吼道。他现在不管这个女孩是真心要帮他亦或是虚情假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连累任何人,他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可不能害了她跟著自己受累啊!
“你走,不管你是谁,以后都不要到这里来了!”他带著怒气把话送到窗外。
过了好久,他听不到外面再有声响。
那个珊瑚应该死心走了吧!
他抬眼望向窗口,先前的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消逝,只看到凝重的黑云。
※※※
翌日,翟声终于体力透支。
不知是不是伤口发炎的关系,还是他一直不吃不喝让身体变得孱弱,他病得奄奄一息。
他一直在昏睡中,就算醒过来,也只能维持一会儿的清醒,很快便又会陷入昏睡。
即使清醒的时间不多,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倒还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除了发烧,他伤口的疼痛变得剧烈,让他即使昏睡,也疼得不住呻吟。
高烧和疼痛不停的折腾他愈来愈虚弱的身体,他感觉死神似乎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二天,他突然清醒过来,完完全全的恢复意识。
他用心聆听这道在他清醒之时便一直环绕在身边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笛子发出来的。
多么悦耳,多么柔和的笛声!没错,就是这笛声让他不再昏睡。
借著窗口流泻进来的月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边多了好几样东西。
有水囊、装食物的袋子,还有一袋装著的是可以疗伤的金创药和具备各种疗效的药膏。
看著这些东西,犹如槁木死灰的他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意志。
这一晚,他就听著窗外的笛声,端坐调息。
※※※
转眼又过了两天。
这一晚,翟声照例听著笛声,盘腿运功,用内力疗伤。
就这样用功了一个时辰,疗伤结束后他对窗户的另一边朗声道:“珊瑚姑娘,谢谢你。”
笛声骤然停止,皓月握著笛子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高兴得几乎要落泪,太好了,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
“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她知道他病了,是听看守的卫兵说的。
“我没事了!”翟声感激的说道。“若不是你送的那些东西,我想我现在可能已经到阎罗王那里报到去了!”
“还好你愿意接受我的善意,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才好。”那些东西都是她用长竹竿一个一个穿过窗口送进去的,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现在翟声完全相信这个名叫“珊瑚”的姑娘,并将她当成知己好友。